嚴诏睨着茶盞中倒映出的彎月,意味深長的說:“陛下與蕭貴妃伉俪情深,沒什麽人能撼動他們兩人的感情。”
“但難就難在他是皇帝,他要平衡各方勢力。”嚴诏說,“蕭貴妃背後是将軍府,專寵之後隐形的勢力變得極大,引朝野不滿,蕭貴妃便勸陛下,爲了朝野安定而納妃。”
“這本身是個好事,奈何遇到了許爲友那個老賊。”
除了嚴诏,除了林公公,沒有人知道當年許爲友的女兒舒妃,是靠着下三爛的手段,懷上的龍子。
“當時,龍顔大怒。”說到這,嚴诏挑眉,故意問金舒,“你若是陛下,你怎麽辦?”
“在其位,身不由己。”她不見絲毫猶豫的說,“隻能咽下這口氣。”
嚴诏目露贊賞:“孺子可教。”
三省六部裏,尚書省的刑部牽扯甚廣。
李義雖然氣惱,但歸根結底,妃子懷了龍子,怎麽說也是一件好事。
可舒妃深得許爲友老謀深算的精髓,孩子出生後,未等李義賜名,便主動求一個“尭”字。
“其中玄機十分精妙。”嚴诏看着金舒:“你把李牧的牧,和這個堯,放在一起看。”
瞬間,金舒懂了。
“牧與堯,打草與放牧!”她滿臉恍然,“舒妃的意思是,她的孩子無意争權,隻做幫襯太子的人?”
嚴诏點頭:“這話任誰都不會信,隻是她那麽求了,陛下順水推舟,允了而已。”
說到這,他沉默了些許。
此後,舒妃在後宮拉扯起了自己的勢力,不過三五年,已經能将蕭貴妃拿捏一二了。
策馬打仗許多年的蕭貴妃,跟在李義身旁沖鋒陷陣是好手,但後宮争鬥,鈎心鬥角,她打心底裏不屑,自然漸漸落了下風。
爲了幫她,李義便将中書省中書令大人的嫡女,納進後宮,封爲德妃。
“事實上,家風嚴謹,行事光明磊落的德妃,與蕭貴妃一見如故,成了彼此的依靠。這也便是爲何王爺與公主、四皇子之間關系極好,是真正的兄弟兄妹。”
說到這,嚴诏停了許久,他止不住的歎息:“但事情在李堯六歲那年,出了變故。”
“他能改名李景的原因,便是當年十二歲的李牧,爲人處事優柔寡斷,瞻前顧後,這是大忌諱。”
“依舊是舒妃提的景字。”嚴诏一聲冷笑,“日上京城的景。”
“陛下不信鬼神,亦不信五行陰陽,當年司天台死命勸誡不可改爲此字,沒當回事。”
“他應允了舒妃的要求,爲的是讓看起來像是扶一把二皇子,好讓太過軟弱的李牧,稍稍拿出些被逼迫的緊張感來。”
“哎……”嚴诏一聲長歎。
一切便是從那時,全面崩塌。
說不清是不是這一字之差,造就了二十年後,李景入主東宮,日上京城,而李牧蒙冤下獄,流放千裏。
說不清兩個人的命運,是不是在那改名的一瞬,便已經被注定。
二十年的時間,李義确定了他的大兒子李牧,天生就不是那坐江山的料子。
靠着溫文爾雅,随和恭謙,可是守不住這大魏的天下,坐不了這暗流洶湧的江山。
“當時,我扶持了李景。”嚴诏說,“爲了讓他奪過東宮之位,成了爲他出謀劃策的人之一。”
說到這裏,他的眸光暗淡了下來。
“六年前一事,或多或少我也有參與,但原本的計劃和他真正實施的,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嚴诏的話音冷了下來,“我們誰都沒想到,他竟然和許爲友聯手,将李牧的太子府上下百餘人,全部殺了個幹淨。”
“不止太子府,幫他的,給他助力的,但凡知曉他真正計劃,拿捏着他把柄的人,死的死,躲的躲。他的心狠手辣,不計代價,讓我和陛下終于意識到,我們犯了一個大錯誤。”
他冷笑一聲:“我們親手扶持了一個地獄的惡鬼。”
随着李景入主東宮,他的殺戮卻沒有停下來。
甚至因爲他坐上太子的寶座,後宮也掀起了巨浪。
“不得不說,李錦很聰明,他走了一步最正确的棋,他放下兵權,交還虎符,眨眼便讓李景拿他沒辦法。”嚴诏深吸一口氣,“總不能殺一個雙手無權,背後無勢,母妃入了冷宮,又剛剛沒了親哥哥的大魏功臣。于情于理,都做不到。”
“他這一步棋,漂亮!也是他這幹脆利落,能屈能伸的樣子,讓陛下看到了糾正這個錯誤的希望。”
很少會出現在京城的李錦,本不被人注意。
他是真正的奇才,能文能武,從小就跟着蕭将軍馳騁沙場,二十歲不到,在靖康一戰封神,便得了“靖王”的封号。
李景面上不以爲然,但實際上無比忌憚這個戰功赫赫的弟弟。
嚴诏看着金舒的面頰,自嘲一般的說:“二十年來,兩個皇子,一個是優柔寡斷,一個是心狠手辣,但陛下看到李錦身上無限的可能後,還是想要再試一下。”
他頓了頓:“我也想。”
嚴诏是看着李牧長大的。
看着他封太子,看着他娶了岑氏爲太子妃,看着他一夜之間,滿門盡滅。
他有愧,也有悔。
于是,他冒着巨大的風險,将原本已經沒了一切,隻能做個閑散王爺,從長計議的李錦,要到了六扇門來。
暗中教他如何發展自己的勢力,教他編織一張屬于自己的網。
他要親手修正曾經的錯誤,爲那滅門的慘痛事件而贖罪。
“我雖然是太子親信,但也沒有想象中那麽親。”嚴诏說,“李景生性多疑,親信之間都是單獨與他照面,互不認識,隻以特殊的标志來落款。”
嚴诏從懷中拿出一隻信封,右下角繪着一簇火苗。他指尖點了點,笑着說:“這便是我。”
說到這,他深吸一口氣:“這件事,王爺尚不知情,我也不知當如何說。”
他不知如何開口告訴李錦,六年前事件的背後,其實有他的影子。
卻見金舒咬了一口棗花酥,輕描淡寫,往嚴诏的心頭上,砸了一塊大石頭。
“王爺知道。”
他愣了一下。
金舒睨着他:“他怎麽可能會不知道,那可是靖王。”
半晌,嚴诏尬笑一聲,擺了擺手:“不可能,他若是知道,早就恨我入骨了。”
“非也。”金舒抹了一把嘴角:“他可不是太子。”
月下,她咧嘴笑起:“他是靖王。”
“是能将各方勢力梳理的比我更快,參透的比我更清晰的人。”金舒擡手,指着那火焰的圖案,“而且……嚴大人用不着一個人背負下全部。”
“你隻是這火苗的代言人而已。”
她的笑意,映在嚴诏驚訝的眼眸中。
她知道那火苗背後,是大魏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