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依舊靠在那,眼也不睜:“有我在,吃喝用住皆不用先生墊付,淨賺一日一兩的公差補銀,不好麽?”
說到這,他才緩緩睜眼,睨着眼前的金舒。
不出所料,這女人眉目帶光,義正言辭,拱手行禮:“這一趟,有勞王爺了!”
說完抿着嘴,又問了一句:“這一趟出來要多少天啊?”那模樣,就差把“能賺多少銀子”這種問題,直接寫在臉上了。
“沒幾日。”李錦說,“中秋之前必須回京,滿打滿算最多六七日。”
聽到這,金舒面頰上流露出些許溫柔的神色。
中秋,在國子監讀書的金榮難得能有幾日假期,一兩月未見,金舒對這個有着皇族血脈的“弟弟”,确實想念。
李錦的心緒就複雜多了。
自從他交出虎符之後,邊疆鎮守的便是他外祖父蕭将軍一家,每年隻有中秋和新年才允許回京探親。
所以李錦隻有中秋這一個機會,見到六年前守在行宮之外,拒絕了林忠義兩車铠甲,又連夜派人給李錦報信的少将軍。
爲了避人耳目,少将軍三年未歸,今年是約定之年,他一定會在中秋節當天身在京城。
那年是最好的機會,李錦有很多問題需要他的答案,若是錯過,怕還要再等三年。
“盛州和京城之間三百餘裏,需一日的車程。”李錦側身,撩開車簾,看着外面一片平原風貌,“在京城東南,我常去。”
常去,所以知道交界處的匪患鬧的兇。
一來是擔心金舒的安全,二來是因爲盛州和李錦之間,關系微妙。
“盛州知府雲建林,是雲飛的父親。”
正因爲這一層牽扯,所以李錦沒辦法輕易的說出“不借”二字。
“你多休息,一會兒我們直奔兇案現場,免得還要折回來。”
發現屍體的地方,并不在盛州城内。
自馬車緩緩入了盛州的地界,雲建林便帶着捕頭和衙役等在官道上,領着李錦和金舒,一同往東。
“現場有點慘。”雲建林在馬上,對車裏的李錦說,“爲官這麽多年,頭一回見到這副模樣。”
當時在車裏,李錦和金舒都沒有辦法理解這個慘是有多慘。
直到下了馬車,沿着小路往山坡上走了一刻鍾,爬到一個像是獻祭做法的圓形廣場前,終于理解這個慘是什麽意思了。
“看模樣,像是一家四口都挂在這裏了。”雲建林蹙眉,指着眼前的場景,一聲歎息。
廣場正中有一棵大樹,看樹幹的粗細,推測起碼有幾十年的樹齡了。
在其中一個枝杈上,垂下四根繩子,吊着四具屍體。
屍體裸露在外,沒有衣裳。他們以背對着盛州城的方向。
但每人的背後都用紅色的顔料,寫着一個清晰的大字,組在一起,便是:罪有應得。
而正面,寫的是:死有餘辜。
金舒系好綁手,戴好面紗,等着畫師繪制完畢之後,先把最小的被害人放了下來。
“被害人年齡在4至6歲之間,屍僵未退,瞳孔還可見透光。”金舒壓低身子,看着眼前小姑娘脖子上痕迹,又看着她身上的屍斑,目光仔仔細細的觀察了她身上所有的痕迹。
體表外傷很輕微,輕微到僅有擦破傷的模樣。
這種情況,很多年都不曾見到一個了。她不慌不忙,伸手在小被害人四肢的骨骼處輕輕按壓。
果然,大腿長骨骨折,肋骨骨折,甚至脖頸和顱骨都有骨折的迹象。
她沉默了許久,才鄭重其事的說:“這裏不是案發第一現場,隻是抛屍現場。”
“這個小姑娘的死因也不是窒息死亡,是典型的高墜傷,也就是高空墜落,引發的複雜骨折,以及内髒出血,導緻的死亡。”
說到這,她頓了頓:“死亡時間在12個時辰之内。”
“小姑娘的生活條件應該比較好,手腳皮膚保養的都很好,應當不是一般人家。”
金舒用手指輕輕觸碰了幾下寫在她身上的,大紅的“得”字,顔料已經完全幹透了。
近距離看的時候就發現,這些字寫得歪歪扭扭,自成一體,而且不像是用毛筆寫上去的,倒像是用什麽東西刷在上面的。
而且這個顔料,像極了刷牆用的桐油漆。
但第二具屍體就不一樣了。
第二個被害人,雖然年歲與第一個小姑娘相差并不大,但是這個男孩的死因,絕對不是墜落而死。
“眼白部分有出血點,舌頭外吐……”說到這裏,金舒俯身看着他脖頸上特殊的青紫色痕迹,微微蹙眉。
她拿起方才取下的那一節繩子,又瞧着面前,男孩脖頸上清晰的兩個紫黑色手印:“死因雖然是窒息死亡,但并非在這裏吊死的,他是被掐死的。”
這男孩臨死之前應該有相當程度的奮力掙紮,手指指肚上皆是擦破的痕迹,雙目圓瞪,很是恐怖。
金舒将自己的手比在他脖子上的痕迹處,換了好幾個不同的姿勢和手型。
“應該就是這樣了。”最終,金舒的雙手固定成一個姿勢,雙手拇指交叉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她的眉頭稍稍擰了起來,“這個姿勢很是怪異。”
見她這麽說,李錦上前兩步,在一旁蹲下,先是看了看她手掌的模樣,而後學着那個樣子,也比了這麽個奇怪的造型。
确實怪。
“兩手拇指交叉之後,用力的方向是向前的。”金舒說,“但是大部分人,下手去掐一個人的時候,他的力道應該是從左右兩邊擠壓,比如這樣……”
金舒的手掌打開,仿佛手裏掐着一個大碗。
李錦點了點頭,擡眼,看着剛剛被放下的第三具,睨了一眼身後血紅的夕陽:“再看看下一個。”
他起身,給第三具屍體騰出位置。
與先前兩個孩子不一樣,女性死者身上出現了明顯的外傷痕迹。
“腰腹處有明顯的銳器傷,但是……”金舒擡手撐着她的眼皮,“但也是窒息死亡的。”
她松開手,神情格外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