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次,金舒深感肩頭沉重。
作爲仵作,作爲六扇門的一員,抓到兇手便是懲惡揚善的想法,早已經在腦海中根深蒂固。
但這次不太一樣,聽着他的話,要是說心底沒有動搖是假的。
李錦站在她身前,金舒看不到肖洛面頰上的神情。
他的哭聲,在京兆府的公堂上回蕩了許久,李錦給不出他問題的答案。
他蹲下身,睨着眼前這個少年痛苦的面頰,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囊,直面他的靈魂。
“你妹妹贖身,要多少錢。”他問道,“你的罪孽我幫不上你,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哪怕你殺的是個窮兇極惡的魔鬼。”
“就像你有家人一樣,牛黛的家人也需要起碼的正義。”李錦的話很柔軟,拂過面前肖洛的心頭。
某種程度上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确實是牛黛。
殺人需要償命,那靠着一張嘴,摧毀了别人全家的人,卻僅僅隻接受道德的制裁,屬實顯得有失公允。
但律法就是律法,縱然是李錦,也難以超越它的存在。
他歎了一口氣,先前肖洛因爲沖撞金舒而讓他燃起的那一股火,早已經蕩然無存。
他說:“我雖然幫不上你,但也許幫得上你妹妹。”
這句話,讓跪在地上許久的肖洛,叩首在地,放聲大哭。
若是早些遇到李錦,是不是這些悲劇,還會有回轉的餘地?
若是早些知道京城腳下還有這樣的一家人,李錦是不是就能早早救下這滿滿一家,是不是大魏又能多一個美滿的家庭?
這些問題,永遠都沒有答案。
李錦的字典裏,沒有如果。
他背手而立,在肖洛那破敗的院子裏,看着清點他全部财産的捕頭們,心頭像是籠罩了一層黑黑的雲,格外的壓抑。
案子雖然結了,但每個人心裏都格外難受,說不清是一種什麽感受。
“人言可畏。”李錦輕笑一聲,瞧着身旁的金舒,“被這個肖洛上了一課。”
他自嘲一般的笑起,望着眼前在成堆的垃圾中整理的捕頭們:“就連沈文,都沒能拿到這肖家人真實的情報。”
難怪案子結了之後,沈文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偶然遇到,滿臉憔悴,千言萬語化成一聲長歎,感覺整個人一夜之間老了幾歲。
這号稱“全知”之人,受到的打擊怕是不輕。
“沈文這幾天在重整監察院,這一案,讓他發現了暗影的弊端。”見金舒一臉了然,李錦稍顯好奇,指了指眼前肖洛的小院,“金先生,你就不問問我,在這亂七八糟的地方找什麽東西?”
那目光,讓金舒眉頭一皺:“難道不是在找‘七’的線索?”
這心如明鏡的女人,可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李錦嘴角抽了抽,擡手一聲輕咳:“先前夜探錦華樓,沒見到宋甄。”他眼角的餘光落在金舒的身上,“但宋甄說,讓我先破手頭的案子。”
“回來之後,門主院的柱子上,就被人用箭釘上一個七。”他頓了頓,稍稍往金舒的身旁歪了下身子:“金先生怎麽看?”
金舒一臉莫名其妙地瞧着李錦:“這推理查案我又不在行,王爺老問我怎麽看,我還不是隻能瞎扯。”
她有些埋怨:“再說了,比起這個七字,王爺的門主院都能讓人釘一支箭了,這難道不應該更讓人擔心麽?”
樹下,陽光片片落在金舒的身上,撫過她此刻恨鐵不成鋼一般,一高一低的眉頭。
原本還情緒不佳的李錦,竟唇角微揚,帶着笑意,故意輕聲問:“你擔心我?”
金舒一愣。
“都這時候了……”她眉頭皺得更緊了,嘴角往下一拉,别過頭,感慨了一聲:“王爺要是出什麽意外,我現下還真找不着月俸這麽高的活了。”
嗯,三句話不離銀子。
李錦也不氣,一本正經地點頭:“嗯,你擔心我了。”
這話,戳得金舒面頰一陣溫熱。還沒等她開口反駁,就見李錦笑着補了一句:“别怕,能殺我的人,還沒出生。”
李錦面頰帶笑,睨了金舒一眼,自顧自往裏屋走去。
因爲案子籠罩在他心頭上的陰霾,被金舒的一抹擔心吹散,此刻他的心情,舒暢了許多。
金舒站在門口,看着笑意盈盈的李錦背影,都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吐槽。
“金先生放心。”許是看她焦急,周正說,“當年王爺帶着我和白羽,三個人,敵軍陣裏三進三出,毫發無損。”
他邊說邊擡手比畫起來:“戰馬上的王爺,有如神助,打得北梁那夥人抱頭四竄!那場面!我周某人現在想起來,依然心血澎湃。”
豔陽高照,知了聲聲,微風拂面。
周正說得有多激動,金舒的神情就有多詭異。
“周大人。”她脖子往後抻着,“咱們說的是同一件事?”
周正愣了一下,轉頭思量了片刻:“應該是吧。”
恰逢此刻,李錦拿着一張泛黃破損的紙,從裏屋走了出來。
他面頰上笑意不減,将那張紙放在手心裏,展示給金舒和周正看。
“第七案,果不其然,有些聯系。”他邊說,邊指了指手心。
薄薄一頁泛黃的紙張,邊緣破損,朱紅的印章已經暈染開,但仍然看得出,這是一張借款的憑證。
“十年之前,白銀四百兩。”李錦說,“放款人是林忠義。”他笑意更深,“你們猜是哪個林忠義?”
十年前給了肖家四百兩銀子的人,和六年前,拉了兩車铠甲,運送到行宮的人,以及一個月前,當街被三個劫匪砍死的人。
是同一個人。
李錦将這份借款憑證小心翼翼地收好,這可是能讓他名正言順的,介入林忠義一案的,最關鍵的一環。
但僅憑此物,想要撬開刑部的大門,顯然還是脆了些。
他掃了金舒一眼,話裏帶笑地問:“金先生去過青樓麽?”
金舒一滞:“這……”
要說沒去過,好像不太符合一個二十二歲未婚男性的身份。
被李錦那調侃的目光戳得後背發毛,她歪着鼻子哼了一聲:“怎麽,王爺一個沒媳婦的大男人,連青樓都沒去過?”
誰知,李錦順水推舟,笑得格外燦爛:“先生去過那就太好了!”
李錦拱手:“有勞先生帶路,讓我這沒去過的,體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