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幾摞毒物的書,在金舒的案台上,壘成一個小小的山包。
“先前隻是給你簡單的講了講,看來你學習的速度挺快。”他擡手,啪啪的拍了兩下,書上厚厚的一層浮灰在陽光下蕩的老高。
“這些書幾十年了,終于後繼有人。”嚴诏探身前傾,神神秘秘的開口,“在大魏,死在刀劍棍棒下的,多是牆外的民衆,至于那牆裏頭。”
邊說,又邊拍了兩下。
金舒一邊咳嗽,一邊驅趕着眼前的灰塵,皺着眉頭說:“知道了師父,我一定好好學。”
“嗯……”嚴诏直起腰,微微眯眼,“你學着這些,回頭我再單獨給你講講這宮裏亂七八糟的關系。”
“啊?”金舒驅趕灰塵的手停滞在空中,“學這個幹啥啊?”
卻見嚴诏鄭重其事地說:“爲了全身而退。”
他輕笑一聲:“宮内的案子不像是外頭,話可以直說,宮内的案子,你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保全自己。”
他看着金舒,一字一頓:“在宮裏,保全了自己,就等于保全了真相。”
這話,金舒懂,她不懂的是……宮内現在風平浪靜,就算有個什麽波瀾,也有嚴诏在,根本輪不到她。
看着她稍顯糾結的模樣,嚴诏深吸一口氣,擡手,拍了拍她的頭頂:“學。”
而後,什麽也沒有再說,将身後一包麻糖輕輕放在書上:“禦膳房的點心,我嫌甜。”
說完,一臉嫌棄的拍了拍手,自顧自的邁出了門。
金舒瞧着那厚厚一摞的書,還有書上放着的一小包麻糖,呲牙咧嘴,一聲哀歎。
就聽嚴诏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别唉聲歎氣了,趁着這幾日天下太平,定下心,好好學。”
如果說金舒是五行屬閻王,走哪哪出案子。
那嚴诏此刻,就是五行屬開光嘴,說什麽遭什麽。
天下太平?金舒瞧着堵在門口的李錦和馮朝,手裏剛翻了三頁的書,不得已又放下了。
“這,下官照着先前王爺的吩咐,出了命案先去找刑部。”馮朝擡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結果刑部開頭還挺客氣,一聽說是個平民,還是個沒頭沒腦的兇案,馬上就把下官當成了蹴鞠的球,客客氣氣的送來六扇門了。”
李錦雙手抱胸,絲綢的外衫上,繡着朵朵銀杏葉子,逆光而立,金燦的葉片發散出朦胧的光。
他瞧着馮朝,勾唇淺笑:“如此,馮大人來找六扇門,不就光明正大多了,免得又被人參奏,說是結黨營私。”
“哎呀!”提到前些日子,莫名被刑部尚書參奏的那一本結黨營私,馮朝氣就不打一處來:“莫名其妙,子虛烏有的事情,怎麽就能扯的神乎其神,下官又不是沒去找過他們刑部,哪次不是客客氣氣的去,再被客客氣氣的送出來。”
“他說結黨營私,他倒是接一個案子啊!”馮朝吹胡子瞪眼,咂了咂嘴。
之後他一聲歎息,轉身拱手,向着李錦行了個大禮:“下官确實也不想來給王爺惹麻煩,但下官推理破案實在是一竅不通,隻能斷個家長裏短,這人命關天的大事上,不敢武斷,又不願糊弄百姓,屈打成招。”
說到這,他腰彎的極深:“懇請靖王殿下再次施以援手,給百姓一個安心。”
馮朝心裏清楚,此時來求李錦,李錦未必能接了這個案子。
朝野上下,因爲六扇門屢屢破案,已經形成了兩派不同的聲音。
一派說李錦纨绔不堪,斷案入神不過就是走了狗屎運,全仗江南撿回來的仵作。
一派則說就算運氣也是天時地利才能人和,既然有些本事,則應當适當委以重任。
蟄伏六年的靖王,此刻正站在選擇的十字路口上。
若是要繼續維持那閑散王爺的名号,拒了馮朝這件案子,完全合情合理。
但李錦沒有吭聲,倒是金舒,有些疑惑的探出腦袋,瞧着馮朝小聲問:“馮大人,是個怎樣的案子啊?”
馮朝一滞,仰起頭,瞧着李錦淡笑不語的面龐,喜上面頰:“多謝王爺!”
原本,金舒心裏還犯嘀咕,什麽案子能讓刑部聽一聽就擺手不要。
直到看到現場,她一眉高一眉低,覺得可能也怨不得刑部拒絕。
實在是過于慘烈。
被害人是位年過花甲的老人,雙目圓瞪,頭東腳西,仰面和衣,躺在裏屋内室的床上。
身上的鮮血自桌邊一路蔓延,屋牆上,窗棱上,處處可見。
她身上一張薄薄的夏被,被血浸透,掀開被子後,身上的襦裙已經被血浸染的看不出原本的顔色。
屋外,被害人的老伴和孫女,跪在地上哭成一片,馮朝顧不得許多,連連安撫。
“雲飛一會兒就到。”見她目露憐憫,李錦睨了屋外的人一眼,“第一個發現的是那白發老人,他還以爲被害人在睡覺,掀開一看,懵了。”
金舒深吸一口氣,“哦”了一聲,剛想開口,就聽李錦又說:“馮朝給的案子,一般都比較慘,小案子他會自己想辦法,也送不到六扇門來。”
他睨着金舒的面頰:“你心裏多少有個數。”
這話,金舒總覺得夾雜着些許奇怪的味道。
“門主在擔心我?”
李錦一愣。
金舒有些一言難盡的看着他,擺了擺手:“這種程度,還不如先前那個斷頭的陳家二少爺,怎麽可能吓到我。”
瞧着她轉過身,低頭系綁手的樣子,李錦嘴巴一張一合,沒冒出聲音來。
這怎麽就能一點小姑娘的樣子都沒有呢!
等畫師和雲飛将屋子内描繪個清楚之後,金舒才繞開地上那些血迹,站在床前,輕輕将手裏的薄被子提起,放在一旁。
手指探了探額頭,餘溫猶在,她小心翼翼的解開血染的襦裙,看着眼前的場面,微微蹙眉。
看着外翻的創口,金舒“一、二、三”的數着緻命傷的數量。
“死者女性,死亡時間在一個半時辰之内,兇器是疑似匕首,長矛尖之類的銳器,具體的還要帶回去才知道。”
她頓了頓,轉過身睨着李錦:“光是左胸就有七八刀,緻命傷四刀,均穿透肺部,紮破心髒。被害人應該是死于失血過多,當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