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伴着吹拂的夜風,下颚微揚,似笑非笑地問:“宋公子到底是何許人?”
這個問題,李錦早就想問了。
一個輕而易舉能做出假身份的存在,就算讓沈文去查,也隻能查到層層疊疊的虛假外殼。
不如當面問他來的爽快。
李錦輕輕婆娑着自己的手指,眼角的餘光始終落在宋甄的面頰上:“太子并非一般人,你一屆商賈,能活成他的左膀右臂,僅僅一個利益牽扯,并沒有這麽大的說服力。”
燭火在夜風的吹拂中,影影綽綽,宋甄并沒有馬上回應他。
他低着頭,纖長的睫毛下,那仿佛看透天地輪回的明亮眼眸,注視着面前的機巧盒,沉默了片刻,才雙肩微聳,笑着說:“大魏靖王也非一般人,我一屆商賈,此時此刻,還不是與他三步之遙,也不過就一個利益牽扯而已。”
說完,他勾唇淺笑,将手裏的信再一次舉起,兩指夾着信封,遮住了半張面頰,遮住了他稍顯寂寞的微笑。
第二日,李錦安排了馬車,在院子口将入讀國子監的金榮接走。
瞧着那個和金榮年紀相仿,彬彬有禮的孩子,金舒站在門口,對身旁的李錦恭敬地道了聲“謝謝”。
她以爲那是李錦安排的陪讀書童。
站在門口,背手而立的靖王,睨着她發自内心的感謝模樣,那句“不是他安排的”,就像是長了刺,紮在喉嚨裏,說不出口。
他擡手輕咳,目光别向别處,直接岔開了話題:“盡快破案。”
說完,自顧自,快步上了馬車。
先前,李錦用民衆的輿論給刑部施壓,現在,刑部用同樣的法子,将六扇門這件案子的壓力拉到了頂點。
爲了維持自己“纨绔子弟”“貪樂好玩”的假面具,李錦是想盡法子,找各種借口不參加早朝的。
一個月,也僅僅就隻在,不能不出現的大朝會上露個臉,寒暄兩句。
往常的大朝會,比起其他皇子,李錦更像是個透明人,但今次朝會,可是被刑部暗戳戳的參了一本。
“說我辦案不力,讓京城陷入人人自危的态勢裏。”馬車上,李錦撩着簾子,沒好氣地說,“動作可真快!”
從案發,中途刑部将案子交到李錦的手裏,到現在,前後不過兩天而已。
被自己的套路卡住了自己的喉嚨,李錦一聲冷笑:“幸好這案子還不算是毫無頭緒,不然這次真要吃啞巴虧。”
車前,金舒有些疑惑的回眸:“爲何刑部總與王爺過意不去?設卡子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因爲刑部尚書許爲友,是太子李景的外公。”他頓了頓:“一來是爲了打壓我,二來是爲了挖走你。”
李錦說完,放下了手裏的簾子。
車外,金舒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原來那個女扮男裝的小捕頭,說的是真的。
她說:靖王李錦,一己之力,将你護在身後,誰也要不走。
金舒淺笑,擡眼望着晌午的天空,望着振翅高飛的鳥,越發覺得心安。
案子轉了一個圈,又回到了最初發現屍體的客棧裏。
沒了那具恐怖的屍體,整個客棧裏的空氣,清新了不知多少倍。
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客棧口碑一落千丈,清冷的異常,掌櫃挂出了低價,依舊是一個客人也招攬不來。
李錦坐在正堂,睨着面前白水上,倒影出的自己的面頰,開口道:“你對徐良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
他問:“這屍體不會是從天而降的,你好好想想,兩月之前,那個房間有沒有住過什麽徐姓的客人。”
一連兩日,爲生計愁掉了頭發的掌櫃,和蔫了的黃花菜一樣,眉頭擰成了麻花。
瞧着李錦的目光,就像是瞧着瘟神似的。
“要說徐姓客人……”他想了一會兒,歎一口氣,氣歎完了,再嘟囔一句“姓徐啊……”,如此循環往複好幾輪,終于在記憶裏抓到了一點尾巴。
“好像是有這麽個人!叫徐什麽才的,在這住了半個月多。”他說完,砸了下嘴,“後來不吭不響的走了,差好幾天銀錢沒給呢!”
“徐良才。”李錦抿了一口杯子裏的溫水。
掌櫃連連點頭應聲:“對對對!徐良才!他帶來的那個姑娘天天都是良才良才的喚,是有這麽個人。”
直到現在,掌櫃才一臉頓悟,面頰上一副恍然,他腦海裏關鍵的線索就像是卡成了團,“他他他”了半天,才整理清楚,流暢的表達出來:“他們倆就是住在那間屋子的!沒錯!就是他!”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們是什麽時候。”李錦微微蹙眉,看着他艱難回憶的樣子,指了指一旁的長凳,“不急,坐下想,慢慢想。”
可掌櫃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這人屁股坐下來就想睡覺,站着想還快一些。”
說完,他站在那裏,沉思了許久,面頰上神色越發的沉重。
最後,竟然在整個正堂裏,三人的面前,來回踱步。
在李錦喝下第三杯白水,正午的日頭曬的街面上熱浪滾滾的時候,掌櫃的就像是撿到了寶貝一樣,興奮的說:“想起來想起來了!那天,他專門和我講了一聲,說他家娘子平日勞累,睡醒的晚,讓我們樓的小二收整的時間往後延一延,晚一些。”
他點頭如同搗蒜:“在那之後,我就沒見過他了。”
“可還見過他娘子?”
掌櫃搖頭:“哪有再見,那天之後,這兩個人就沒再出現過,我隻當他是爲了逃房錢拖時間的。這種人每年我總能遇上幾個,攤上了全當不走運,就沒往心裏去。”
說到這裏,掌櫃連連咂嘴:“但也挺意外的,沒錢的人不掏錢,躲房錢溜了的比較多,那徐少爺出手闊綽,自己家裏還有土窯,是個瓷器商人,沒想到也會幹這種事情。”
“瓷器商人?”李錦一片一片撥開手裏的扇子,“掌櫃如何得知?”
眼前人沉思些許,三兩步轉到了櫃台後面,摸出來一隻冰裂釉彩的小盤子,掌心大,卻十足漂亮。
“就這個東西,我從他手裏買下來的,一兩銀子呢。”他說,“當時他想做我這酒樓盤子器皿的生意,連着給我介紹了好些天。”
“東西是好東西,但我舍不得花那個大價錢,就隻買了個盤子,想着過陣子老太婆生辰,當個禮物。”
說到這,李錦了然的點頭,一邊點頭,一邊将盤子拿過來,話裏有話地說:“生辰送盤子……倒是與某個生辰送‘年年有魚’的财迷,有些相似之處。”
他邊說,邊把盤子反過來,看着盤子底部“徐氏瓷造”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