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王府的花園中,在夜的溫柔小曲裏,垂着眼眸看着手裏的玉佩。
小魚玉佩,墜着金黃色的流蘇。
周正在他身後,眉頭緊皺:“王爺,你真肯讓先生走啊?”
李錦拿着玉佩的手滞了一下,一聲輕笑:“她走不了。”
女扮男裝入仕,若是報上朝廷,欺君之罪還是夠得上的。
這是他手裏最大的一張牌,一張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拿出來用的牌。
三軍易得,一将難求,李錦婆娑着手裏的小魚玉佩,深吸一口氣。就算被扣上小人的帽子,他也絕對不可以将金舒放走。
不僅僅是因爲她有卓絕的專業能力,就是單純的,不想看着她走。
他擡眼,望着深邃的蒼穹,将小魚玉佩攥在自己的手心裏。
第二日,李錦站在仵作房門口猶豫了許久,還是轉身離開。
他和周正兩個人,馬車于鬧事中穿行而過,沿着錦華樓另一封信上的内容,往長安城東南的方向走。
林忠義,這是早先梵音的案子裏,她坐在李錦對面,向她提起的一個特殊的名字。
六年前李牧是如何被陷害的,時至今日,李錦依然無法看到全貌。隻從梵音的口中,補全了幾個片段的細節。
一個叫林忠義的官員,押運兩車铠甲,在皇帝避暑的時候運往少将軍的手上。
私運铠甲,在大魏是死刑起步,上不封頂的大罪。
當時蕭家的少将軍本能的感覺出其中有詐,但當他想出對策之前,林忠義卻轉手就将铠甲交給了行宮外,一個叫楊青雲的人。
幾番操作下來,李牧便成了逼宮的反賊。
這件案子,所有的證據,卷宗,都被銷毀了,李錦追查了六年,知情人死的死,瘋的瘋,幾乎一如所獲。
馬車搖搖晃晃,他握着扇子的手,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手心。
顧慮很大,卻不得不賭一把。
就算他知道林忠義這件事很有可能是一個圈套,但既然太子已經做好了局,李錦拿到了信,那他就是做做樣子,也得去。
京城晌午,馬車行至升華坊,周正将車停在了不起眼的小巷子裏。
李錦剛剛撩開車簾,尚未跳下馬車,就見眼前一人衣衫褴褛,狂奔在前,高喊救命。
他身後三個人或是持棍,或是持刀,一路叫嚷着不要跑,緊追其後。
李錦一愣,喚了一聲:“周正。”
可還沒等周正追上去,一身黑袍的女子,自房檐上落在了李錦馬車前面,擡手,攔住了他和周正:“王爺不可。”
說完,将蓋着自己半張面頰的黑色帽兜掀開。
這張臉,分明是當時收留了梵音的酒樓老闆何琳的模樣。
就在李錦詫異之間,外面一聲慘叫,再沒了聲響。
李錦想要繞開何琳過去,隻見何琳自身後抽出兩把匕首,其中一隻直直地對着李錦的面頰。
幾乎同時,周正的長劍,也落在何琳眉心之間,距離她的額頭不過一寸而已。
何琳卻絲毫不懼,目光看着李錦,小聲說:“先生恐殿下中了太子的圈套,專門讓我等在這裏。”
她頓了頓:“王爺快走。”她說,“誰都可以發現林忠義的屍體,唯獨你靖王殿下不行。”
李錦一滞,他微微眯眼,瞧着何琳聲色俱厲的模樣。
“林忠義的線索是宋公子給的。”他問,“但這線索,是太子故意給宋公子的?”
“非也。”何琳沉默了片刻,“線索是公子花了很大的代價得到的,但是靖王殿下,這京城裏,太子的耳目委實太多了。”
三個人,兩把匕首,一把長劍。
在陰暗閉塞的小巷子裏,李錦沉默了一息的時間,拱手向何琳道了個謝:“多謝姑娘。”
他甩袖轉身,回到車裏,帶着一抹不甘,鼻腔裏長長出一口氣:“……從小路回六扇門。”
車裏,李錦狠狠錘了一把馬車的車壁。他咬着牙,強壓下心頭不甘的情緒。
太子的耳目太多了,也就是說,他來晚了。
若是此時他上前,不僅救不下林忠義,還會将暗中幫他的宋甄出賣。
李錦被太子的一步棋,架在了不上不下的位置,心裏的惱怒可想而知。
宋甄的情報,和太子的情報,前後幾乎隻有12個時辰的時間差。
難怪國子監一案,太子的人連個面都沒有露,比起國子監一案被六扇門插手解決,顯然着手将林忠義滅口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李錦背手而立,站在六扇門的牌匾下,出了一口悶氣。
前腳剛邁過門檻,後腳白羽就牽着一條狗沖了出來,一邊扯着狗,一邊指了指仵作房的方向,話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開心出門的狗子給帶了出去。
瞧着他的模樣,李錦蹙眉,不明所以地掃了周正一眼,趕忙往仵作房的方向走去。
這女人,難不成真的敢走?
走不走這件事,金舒還在猶豫。
她給李茜倒了一杯茶,坐在她身旁,睨着她的面頰,看得她心頭直發毛:“你新來的,沒見過小爺也是情有可原。”
她歪着嘴一聲笑,端起茶盞,捏着杯蓋,學着平日裏李錦的樣子,撥了撥茶面上的浮沫。
“我平日在後宮保護公主,不常回來。”說完,抿了一口,現場開編,“雲飛你知道吧?那是我同門兄弟。”
見金舒一眉高一眉低,臉上寫滿了不相信,李茜隻好放下茶盞,故意将話題往旁的方向引:“我聽說你要回去?”
金舒睨着她,半晌沒有回應。
李茜将腿往把八仙椅上一踩,一副鼻孔朝天的少爺模樣,擺了擺手:“如果以後不後悔,就走吧,走遠點。”
她冷哼一聲:“跟六扇門扯上關系,至少目前而言,還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
她眼角的餘光瞧着金舒,見她确實有在聽,就一本正經,敲着桌子說:“天下大勢,你肯定知道,靖王和太子面上一團和氣,背後針鋒相對,若是靖王敗了……”
李茜撓了撓脖子根:“到時候他自身難保,六扇門土崩瓦解也就是一夜之間而已。”
聞言,金舒淺淺笑起,這個女孩,眉眼之間說不清什麽地方像李錦,她注視了許久才說:“他還有大仵作。”
沒了她,也依然可以乘風破浪,披巾斬棘。
“大仵作?”李茜不可思議地驚呼,“這門主,他真什麽都沒告訴你啊?”
“哎不是,你想想看,大仵作本就在六扇門裏,哪也去不了。那麽問題來了,李錦爲什麽還要千裏迢迢把你從定州拐來啊?他有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