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周正神神秘秘地跑來,嚴诏還以爲出了什麽大事。
可現在,看着李錦這一股無名邪火燒得殺氣騰騰,他背手而立,蹙眉站在他面前。
還真是個大事情。
“怎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嚴诏憋着笑,“隻許你靖王拿捏别人,還不許軟柿子反抗了?”
李錦坐在書案後,雙手撐在台面上,擡眉睨着嚴诏的面頰,心裏堵得厲害。
“你現在,竟然還有空在這裏坐着。”見他如此沉得住氣,嚴诏走到一旁的小桌子前,撥弄着桌上的盆栽,輕笑一聲,“來的時候,正好瞧見雲飛帶着她,說是請她吃點好的。”
嚴诏邊說,眼角的餘光邊瞧着他的面頰。就見李錦雙唇緊抿,不爲所動。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倒也般配。”
這話,莫名地撥動了李錦的神經,他深吸一口氣,帶着一股火氣站起來,大跨步地就往外走。
嚴诏也不攔他,隻在他邁出門檻的一瞬,聲音稍稍大了幾分:“你要是把我這寶貝徒弟給弄沒了,我可要你好看。”
李錦一腳邁出門檻,聞言,滞了一下,回過頭看着嚴诏的背影,抿了抿嘴,有些詫異地說:“……她會走?!”
眼前,嚴诏一本正經的轉過身,在跳動燭火的映襯下,嚴肅地看着李錦的面頰:“将心比心,換了你,你走不走?”
一句話,李錦被邪火燒迷糊的腦袋,終于清醒了幾分。
他站在那,看着嚴诏撥弄盆栽的模樣,半晌,點了下頭:“我知道了。”
說完,消失在屋外的夜色裏。
“你就别去了。”嚴诏沒有回頭,喚住了剛要追上前去的周正的腳步,“有白羽暗中護着,不會有什麽意外。”
他歎一口氣:“有些事情,隻有他們兩個人單獨面對面,才能順利地解決。”
嚴诏看着面前枝繁葉茂的盆栽,看着牆壁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看着窗外星辰滿布的天空,手指輕輕婆娑,一向嚴肅的面頰上,蕩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你去幫我送兩封信。”他回過頭,“要避人耳目的,送到上書房裏去。”
就憑李錦自己那情動而不自知的模樣,嚴诏就有必要先做好萬全的準備。
人心難控,情愛是如此,動而不知,仇恨亦是如此,發覺的時候,便已是不能回頭的地步。
李錦這麽多年,控着仇恨不曾外露,可不代表,他也能将情愛藏于心底,不爲所動。
嚴诏輕笑一聲,自嘲一般搖了搖頭。
還想什麽不爲所動,這模樣,哪裏像是不爲所動了。
那晚,雲飛純粹躺槍,他僅僅隻是見到金舒狀态不好,心中放心不下,便送了她一程而已。
站在金舒的小院門口,雲飛看她心情好了些許,遲疑了許久才說:“近來朝野對殿下施壓,殿下一己之力與他們周轉,情緒不佳也能理解,先生切莫往心裏去。”
看着他端方雅正,含笑的面頰,金舒點了點頭:“多謝雲大人,金舒不要緊。”
說完,勉強地笑了笑,推開了院子的門。
她說不出口。
萬千委屈卡在喉嚨裏,但說不出口。
害得她祖宅沒了,無家可歸,逼着她來京城,将她安排在六扇門的是他。
幫她給金榮找最好的老師,幫着她度過大仵作的考核,讓她有機會接觸到這個時代最強仵作的也是他。
給了她成就自己舞台的是他,讓她一旦暴露便面對着誅九族風險的也是他。
那個笑着說“一切有我”的是他,那個半夜三更偷了金榮玉佩的也是他。
她念他的好,也因他的無理取鬧而焦躁。
關好門,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轉過身的一瞬,愣住了。
李錦不知何時,就那麽站在她的身後。兩人之間,月下屋檐灑落一條清晰的線。
金舒在裏面,李錦在外面。
他不似往昔,面頰上的笑意被一抹愁容取代,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開了口:“金榮今晚在我王府留宿,暫時不回來。”
金舒愣了一下,看着他擅自決定的模樣,上前兩步:“您怎麽能擅自做這種決定?!”
卻見李錦從懷中拿出兩塊佩玉,在月光之下,那佩玉潤澤通透,好似帶着細膩的光澤。
他看着金舒帶怒的神情,蹙眉:“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說完,又怕金舒賭氣離開,愁容滿面地看着她的面頰,帶着一抹懇求的意味,小聲補了一句:“真的很重要。”
他說不出求這個字……
垂眼,淡黃色的衣衫在月下格外耀眼,仿佛帶着鎏金的色彩,在金舒的眼眸裏,彙聚成叫做“孤獨”的情愫。
她冷笑一聲,嘴裏嘟囔了一句:“誰要聽。”
而後,跟着他走到了石桌旁。
兩個人,月色之下面對面,李錦将手裏的兩塊佩玉,墊着絨布放在桌上,注視着金舒的面頰,鄭重其事地說:“我希望你,能将金榮交給我。”
金舒一愣:“将金榮交給你?”
“嗯。”李錦點頭,“交給我,你和他都更安全。”
院子裏,夜風習習,輕輕吹拂着金舒詫異的面頰,她心裏的委屈,因爲李錦這一句話,終于化作了憤怒的模樣:“憑什麽?!”
她看着李錦的面頰:“憑什麽你将我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之後,還要将金榮的人生也攪得一塌糊塗?!他什麽地方入了你的眼?我們改還不行麽?”
一向是不願意掀起波瀾,看起來不慌不忙,仿佛很好忽悠的金舒,在此時此刻,帶着尖銳的質問,站在了李錦的對立面上。
這個女人,蟄伏着,隐藏着,收斂起全部的鋒芒,隻是因爲那些事情她不在意,她可以退讓。
“金榮的事情不可以。”金舒搖了搖頭,“我可以不做這個仵作,我可以不要那些銀子,我可以回到定州從頭開始,但我不可以将他交給任何人,包括靖王殿下您。”
她說得那般幹脆,絲毫不見猶豫。
李錦看着她決絕的模樣,了然地點了頭。
他知道會這樣。
夜風中,影影綽綽的樹影下,李錦深吸了一口氣,閉着眼睛:“……如果我告訴你,他是大魏的世子,是李氏王朝的正統血脈,是我哥哥在這世上,唯一的孩子呢?”
金舒一滞,面頰上閃過一抹難以置信的神情。
“如果我是他的叔叔,而他是我的侄兒呢?”李錦緩緩睜眼,看着她錯愕的神情,“這樣,你還要帶走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