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笑着注視着金舒豁然開朗的神情,手裏的扇子啪的一聲停在了手心裏。
“那麽……”他撐在扶手旁,笑着問,“你方才站在那裏,神情如此專注,又是在想什麽呢?”
李錦知道,破案分析不是金舒的專長,有他在這裏,金舒的注意力并不會放在作案手法上,甚至連兇手是誰,她恐怕也不感興趣。
會讓她那般嚴肅,認真沉思的問題,一定和那兩具屍體,有不可分割的關系。
金舒擡着頭,眉頭微皺:“我在想,他們是怎麽被毒死的。”
二樓的男人詫異了片刻,站直了身子:“還在想這個問題啊?”
她點頭,淺淺一笑:“這可是在沒有任何物證的情況下,足夠推翻全案推理的關鍵問題。”
沒錯,李錦所說的一切,都隻是推測而已。
雖然破解了藏屍的手法,也了解到了基本的動機,但是他沒有能将任靜釘在兇手柱上的鐵證。
“如果是我,我便咬死了他們是爲情所困,自殺的。”金舒笑起,“而我隻是出于青梅竹馬的情誼,将他們放在生前最愛的戲台子上,日日都能聽曲。”
看着她笑盈盈的面頰,李錦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張臉,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斥責道:“别笑。”
他有些嫌棄:“以後出了六扇門,别亂笑。”
金舒愣了,騰起一抹莫名其妙的疑惑:“這也管?”
“沒人跟你說過麽?”李錦歎一口氣,“金先生笑起來的時候,像是個女人。”
說完,他轉過身,扇子掀起一陣一陣的風,仿佛用點力氣,就能将臉上的半片紅暈吹幹淨一樣。
一邊扇扇子,一邊擡手扯了一把自己的衣領,恨鐵不成鋼地搖着頭。
這人,真的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自從被李錦說像個女人之後,金舒的臉就像是抹了一層蠟,固成了一層殼,繃得一點表情也沒有了。
周正瞧着他們兩人的模樣,嘴巴一張一合,可最終也什麽都沒有問。
“放着她不管真的可以麽?”金舒跟在李錦身後,看着他邁出了戲園子的大門。
李錦稍稍駐足,側臉回眸,淺淺一笑,什麽都沒說,然後快步鑽進了馬車裏。
“先生莫擔心。”周正說,“王爺已經放好了魚餌,她自己會上鈎的。”
見周正坐上了車夫的位置,金舒遲疑了一息的時間,才皺着眉頭也上了車。
從車轱辘轉起來開始,金舒寫在面頰上的疑惑就沒有消失過。
周正眼角的餘光,瞧着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擡手輕咳一聲,剛要解釋,就聽車裏李錦的聲音傳了出來。
“走之前,專門放出了消息,說梯子上有血。”他頓了頓,“我故意說要先去柳家調查一番,将梯子放在了去茅房的必經之路,讓白羽盯着了。”
白羽,是六扇門鷹犬的名字,但隻有李錦他們幾個人清楚,這僅僅隻是影子的名字罷了。
“有人靠近那梯子,隻要動手去擦血迹,馬上就會被按下來。”
被搶了話的周正,尴尬地掃了金舒一點,應和了一句:“正是。”
馬車一邊向前,金舒一邊了然地點了下頭:“原來如此,那現在是要去柳家麽?”
“不。”李錦說,“回六扇門,先解決你的疑惑。”
春末夏初的天,說變就變。
從戲園子出來的時候還是天光大好,馬車剛停在六扇門前,便狂風大作,烏雲壓頂。
又是閃電,又是打雷,但陣仗挺大,就是不見下雨。
風吹得李錦外衫凜冽地向後飛舞,他頂着風的方向,一手擋着自己的雙眼,一手扯着金舒的胳膊,将她拽進了六扇門裏。
邊走邊嫌棄:“豆芽菜!”
兩具屍體,安靜地躺在仵作房的床上。
金舒系好綁手,戴好面紗,套上手套。
尖刀在跳動的火苗上左右燎了一下,俯身,絲毫不見遲疑地落了下去。
正巧,此刻調查柳家姑娘的沈文也趕了過來,推開仵作房房門的一瞬,看到的就是這開膛破肚的一幕。
他愣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咣當一聲又将門扣上,幹脆利落地扔下一句話:“我去正堂等你們!”
之後便在大風中,飛快地不見了。
李錦皺着眉頭,睨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金先生,将“慘不忍睹”“看不下去”“太暴力了”寫在面頰上。
他越是看着這樣的金舒,越是好奇,這個天才屍語者,曾經過的都是什麽樣的日子,是怎麽就走上這樣一條道路的?
一個女孩子,一把刀,一雙眼,看的是彼岸之人最後的遺物,觸摸的是沒有溫度沒有靈魂的亡者殘骸。
是什麽樣的機緣巧合,讓她走上這條屍語者的道路,又是什麽樣的動力,推着她不斷探索,爲死者發聲?
二十二歲,大好的年華,京城那些姑娘們一個個穿得如花似玉,自成一景。
而她,一身缁衣,素面朝天,作爲暗影證明而挂在腰間的玉佩,倒成了唯一的飾品。
李錦睨着她專注的面頰,半晌,沉沉地問了周正一句:“周正,你平日若是要送你妹妹禮物,會送什麽?”
被一句話問懵了的周正,詫異地回答:“功勳啊。”
李錦一滞。
“功勳,是男人的浪漫。”
他說得一本正經,竟讓李錦無法反駁,隻得嘴巴一張一合,敬佩地點了點頭:“我算知道你周大人爲什麽能單身到現在了。”
卻見周正不屑一顧的輕笑:“若是不懂功勳價值的女性,周某人也看不上。”
說完,又擡手撓了撓頭,抿了抿嘴:“……那要是王爺送李茜公主禮物,會、會……會送什麽?”
李錦冷笑一聲:“會送她一個閉門思過大禮包。”
說完,白了周正一眼。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等周正反應過來,就見金舒直起了身子,放下手裏的鋸子,看着李錦。
一邊收拾,一邊感慨地說道:“搞清楚了。”
她指了指眼前的兩具屍體:“你們都想不到,居然是橘子汁。”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蘇東坡先生的詩句裏的,那個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