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頭皮一緊,剛忙上前兩步,剛要開口,就見太子話音一轉,神情默然地看着他:“好歹也是王爺,放着公事不做,遊山玩水,不妥。”
李錦愣了一下,拱手:“兄長教訓的是。”
太子李景停下腳步,帶着訓誡的口吻,睨着李錦的面頰:“我能幫你這一次,未必幫得了你下一次。”
他與他并排而行,仿佛世間傳言的針鋒相對,不過是坊間的瞎話而已。
此刻,倒真有些兄弟之間,彼此互助的味道來:“你都這般年紀了,玩心不滅,如何讓百官服你?”
太子李景說到這裏,眼角的餘光時不時落在身後的金舒身上。
他思量了片刻,之後便再也沒有開口。
陳蘭再一次見到李錦,下意識往後躲了半步,面色難看至極。
也是,誣告李錦非禮不成,還害的她爹在上書房裏吃了一回大憋屈,是沒那個臉還能若無其事的站在這裏。
門口,太子背手而立,故意和金舒并排。
這一幕,被李錦看在眼裏,他睨了李景一眼,清清淡淡的說:“金先生,去給殿下搬一把椅子。
說完,一直到瞧着金舒離開不見,才轉過頭,看着眼前的陳蘭。
他面帶不悅,口氣不那麽和緩:“陳姑娘,在本王問之前,有件事你要先知道。”
李錦冷笑一聲:“黃良平說,事情是你計劃的,爲了陳楓買藥材的銀子。”
陳蘭愣住了。
陳文也愣住了。
隻有太子,根本沒有聽他說什麽,眼角的餘光從頭到尾,目光都鎖在金舒一個人的身上。
被這句話亂了陣腳的陳蘭,一下就慌了。
她不知道李錦話中幾分真,幾分假,手指死死捏着自己的帕子,雙唇抿成一線。
“靖王殿下,上次小女确實唐突了,但現在您當着太子殿下的面血口噴人,就算……”
“黨參當歸,布渣葉半楓荷。”李錦淡淡的言,注視着她面頰上表情裏一絲一毫的變化。
陳家的小女兒,就算是繃得再嚴實,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未經世事的女子。
那些藥材的名字,就像是索命的鐵鏈子,漸漸纏繞她的靈魂上。
她面頰上的驚恐,雖隻有一瞬,卻躲不過這院子裏所有人的眼睛。
刑部侍郎陳文,就算破案的本事再差,但他見過的審訊,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李錦寥寥兩句話,就讓陳蘭面色大變,亂了陣腳,就算是他,也知道這其中大有文章。
難道真的是她?
此刻,院子裏的人,各懷心思。
陳蘭在絞盡腦汁想辦法脫罪,李錦在等着陳蘭編一個漏洞百出的故事,好反将一軍。
而陳文則卡在了自己死的凄慘的二兒子,與看起來确實與案子有關的,女兒女婿一家的中間,痛苦不堪。
坐在一旁的太子不言不語,暗中思量,準備抛棄陳文這顆,被李錦抓到把柄的棋子。
隻有被喊去搬凳子的金舒,是唯一一個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這場突然而至的“問詢”上的。
上輩子在局子裏浸潤了幾年,她瞧着李錦這審訊的手法,忍不住心中連連贊歎。
竟然是“審訊九步法”。
先是正面指控陳蘭參與了這一起殺人案,一邊觀察她的反應,一邊抛出一個案件的關鍵:藥材。
而後,等着陳蘭爲自己狡辯的時候,突兀打斷,挫敗其自信與氣焰。
站在一旁,金舒算了算。
這下一步,陳蘭一定會想爲自己開脫,滿口胡扯,而李錦就要利用她自己的話,找出她這番辯解當中的邏輯漏洞了。
此刻,金舒就像是一個吃瓜群衆,目光鎖在這高手過招的場面上。
精彩!
也不知是她的神情過于期待,亦或者是“燃起來”的模樣,顯得好奇心都要溢出面頰,讓坐在她身前的太子,餘光竟全都在注意她的一舉一動了。
這小小仵作,有點意思。
趁這個間隙,周正擡手撓了撓頭,避開所有人的目光,悄悄從院子裏退了出去。
他有别的任務要做。
院子中,李錦也扯了一把小方凳坐下來,一把甩開扇子,笑盈盈地看着陳蘭,不慌不忙的把那些藥材的名字一個一個的扔在陳蘭的臉上:“蛇舌草,方解石,這些東西,陳姑娘不會不熟悉吧?”
陳蘭的面頰從驚恐,過渡到漸漸平靜。興許是已經找好了借口,看着李錦的目光,稍稍堅定了些許。
好戲開場了。
“小女不知靖王殿下說的,都是些什麽東西,黨參當歸倒是聽過,其他的那些,聞所未聞。”
眼前,陳蘭面帶厭惡,一手拍在自己的胸脯上:“殿下,家父常言,辦案子要講究證據,陳蘭雖然是一屆女子,沒有您位高權重,可您也不能這般污蔑我啊!”
位高權重的污蔑。
李錦睨着她的眼:“你們夫妻兩個,還真的挺像。”
他說:“黃良平剛才也是叫嚣着地位财富,說着隻要殺了陳楓,就能多分一份家産的鬼話。”
陳蘭一怔,眼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而她面頰上的神情,不自知的白了幾層。
這明顯不自然的反應,讓一旁站着不敢吭聲的陳文,真的急了,他上前兩步,擡手指着陳蘭的眉心:“蘭兒!你!你們兩個!”
他急火攻心,大口的喘着粗氣。
“陳文陳大人。”許久都一言不發的太子李景,忽然開了口,冷冷擡眼睨着他的面頰,淡漠的說,“你回避一下。”
那口吻,淡到如寒冬臘月的風,從陳文的面頰上,凜冽着呼嘯而過。
透心涼。
“……太子殿下!”陳文拱手,有些哆哆嗦嗦,“下官……”
“聽不懂麽?”李景聲音忽而高了些,睨着他的目光更是寒涼如雪。
眼前,院子的氣氛格外詭異。
仿若是經過了艱難的心理鬥争,陳文的唇抿成了一條線,他腰彎得很深,就那樣僵持了一息的功夫:“……下官先行回避。”
他認了。
臨走,餘光瞟了陳蘭一眼,悲痛欲絕的歎了一口氣,才腳步沉重的走出了院子。
雖然審訊被突兀的打斷了,但對李錦而言,這是一件好事。
這小小的插曲,讓眼前的陳蘭一下就到達了壓力的頂點。
她自以爲天衣無縫地回答,卻讓自己在刑部的父親,都察覺到了明顯的異常。
倒是省了李錦不少拉鋸戰的功夫。
看着陳文踉跄離開的背影,陳蘭的腦袋裏嗡嗡作響。
她不明白啊!
哪裏,到底是哪裏,是哪句話,讓自己暴露了?
她的反應越大,太子的面色越沉。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是他對陳文最新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