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姿态放得很低,雖然心中不忿,面上仍舊客客氣氣,還算是過得去。
畢竟現在沒有太子給他撐腰,在李錦的面前,他屬實是硬氣不起來。
“陳大人真是愛子心切。”李錦看着被送回仵作房停屍台上的被害人,看着他已經被擦洗一番,換了衣裳,幹幹淨淨的樣子,胸口強壓着一股火。
“刑部果然不同尋常,這麽多天,一點有用的線索沒整理出來,破壞物證倒是一把好手。”李錦的口氣冷飕飕的,讓陳文的耳朵仿佛凍上一層冰。
這件事情上,陳文不占理,但他多少占着情:“靖王殿下,這死的可是下官的二兒子,下官是看着他長大的,他平日裏溫文爾雅,待人翩翩有禮,如今遭此橫禍,您讓下官怎麽能看着他一身血衣的躺在那裏?怎麽能看着他就那麽凄慘冰冷的,連個蔽體的衣裳都沒有啊?”
心情确實能夠理解,但做法确實不妥。
“陳大人愛兒子的心情,本王理解,但……”他拿起一旁送回來的物證,一樣一樣清點起來,“但本王不明白,給令公子洗漱幹淨,換件衣裳,公子就能瞑目了?”
陳文一怔。
李錦看着他面色不佳,沒有繼續說下去。
官場混迹這麽多年的陳文,怎麽可能聽不懂李錦的話中話。
換一件衣裳,與找到兇手之間,孰輕孰重,陳文真的不知道麽?
“下官知道了。”許久,他拱手,鞠了一躬,“有勞六扇門了。”
說完,陳文紅着眼眶,憋着自己的背痛,咽下所有的不服,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六扇門。
他即便知道兒子死不瞑目,也絕不願意将這件事托付給靖王,更不願意因爲這件事,而感謝靖王。
作爲父親,他無比想要體面的送兒子最後一程,作爲太子的得力幹将,他一樣不想讓抓獲兇手,破解兇案的功績算在六扇門頭上。
陳文是憋足了勁,想要親手抓到那個害他兒子性命的人,但卻也因此,不得不正視在刑偵破案這件事上,他确實遠不如李錦邏輯缜密。
他也想知道兇手是誰,随着時間點滴而過,陳文與李錦的實力差距越來越明顯,使得他内心越發的焦慮。
在刑部這麽長時間,他知道時間流逝,對一件兇殺案意味着什麽。
也知道這如水一般流走的點滴,累積在屍體與物證上,會帶來多大的影響,會抹消多少的真相。
他确實沒有李錦的天賦,但又不甘心就此認輸。
天知道這六七個日日夜夜,他坐在兒子的靈柩前,承受的是怎樣的煎熬。
今日李義的一番質問,反倒是順水推舟,讓他心裏日漸增長的焦慮,稍稍緩解了些許。
站在六扇門的門口,他回過頭,看着黑底金字的“六扇門”匾額,深吸一口氣。
仵作房裏,李錦看着眼前一樣一樣的物證,眉頭不展。
“這明細是你看着寫的,對麽?”他回頭,掃了一眼周正。
“正是。”見李錦這般模樣,他不解的上前兩步,在他身側詫異的瞧着,“是缺了什麽東西麽?”
若是缺了還好說。
“多了。”李錦将紙遞給了周正。
“多了?!”周正愣了一下,接過紙仔細的校對。
見過丢物證的,見過破損的一塌糊塗的,頭一回見到多了的。
他轉過身,看着已經埋頭走刀的金舒,輕垂眼眸,思量些許,什麽都沒有說。
他知道,此刻的金先生,兩耳不聞窗外事,誰說什麽她也不會回應。
眼前的那具已經開始腐敗的屍體,比他們在場的幾個活人,可是更有吸引力。
他這般想着,不知爲何,心底竟然騰起一絲不情不願的情緒。
自己花了這麽大力氣,又是散步傳言,又是在上書房裏唇槍舌戰,好不容易把這陳家的二公子給弄了回來,結果這人,連個表示都沒有。
起碼說個謝謝嘛!
可下一秒,李錦又覺得自己的這種堵,來的莫名其妙。
金舒爲什麽要謝他?
六扇門的仵作,查驗屍體那是職責所在啊,而他爲了破案,去找刑部要回物證,也是他六扇門門主應該做的事情。
李錦背手而立,半晌,自嘲般的一聲輕笑。
他擡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覺得一定是最近案子多,壓力大,才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感慨來。
眼前,金舒的目光确實沒有分給李錦一絲一毫。
她全神貫注的看着頭身分離的陳家二少爺,與上次見到不同,屍體的腐敗程度持續向前,手腳皮膚脫落,成手套狀,角膜完全渾濁,屍斑消退,開始發綠。
再加上天氣漸熱,基于腐敗性腹部發脹,眼前的景象讓人一言難盡。
陳二少爺身上,遍布銳器傷,除了部分深褐色,還有一部分呈現的顔色較淺,破口位置皮革樣化很淡。
她全神貫注,從一旁的扁平木盒子裏,拿過一把小刀。
刀身直立,沿着破口的部位往下,精準的切出一個斷面。
“兇手使用的兇器,長度約爲5寸,寬一寸。脖頸斷裂處痕迹參差不平,從切口狀态判斷,也應該是同一兇器所爲。”她頓了頓,“單從被害人身強體壯,卻被人連捅數刀緻死後,兇手仍有體力做頭身分離這件事來看,兇手是年輕力壯的男子可能性更大。”
“但也不排除多人作案的可能性。”她起身,看着李錦,“兇手之一,極有可能是慣常左手的、年輕力壯的男子。”
金舒指着頭顱上幾個駭人的傷痕說:“這裏的的傷痕基本都是死後才有的,也就是說,是兇手爲了洩憤,在被害人已經停止呼吸之後,強加上去的。”
“所以呈現顔色較淡,傷口較爲平整不外翻,皮革樣改變淺淡。”她從一旁又拿起一把更小的刀,撥弄了一下,将創口展示給李錦。
“但也因爲是死後傷,所以左撇子的特征,呈現的更加明顯。”她說。
眼前的傷口,呈現右高左低的角度,内部是一個向上的斜面。
右邊最上的力度明顯小于傷口末端,使得傷口本身,右上淺,左下深。
“與尋常右手的傷痕情況剛好相反。”金舒點了下頭,“傷口線條完整且沒有波紋,是極其熟練使用左手的人,才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