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了一整天,恰好就是李錦回來的那一刻,與他手上殘片一模一樣的毛線袋,還真讓他給找出來了。
草黃色,半人高,有些彈性,正好能裝下一個人。
“要多虧這袋子比較新。”雲飛将比對好的完整袋子拿在手上,遞到了李錦手中。
“白日同布市的幾個掌櫃聊的時候,他們根據這殘片的成色,說這袋子是年後才上市的新料。”
雲飛轉身,掃了一眼身後滿地躺着的草黃色毛線袋。
他在這裏埋着頭一整天,現在天色已黑,看着眼前的燭火都有些花了眼。
李錦将毛線袋打開,高度三尺,寬約一尺半,裝一個人進去,綽綽有餘。
一個能夠裝下人的袋子,以及沒有鞋的屍體,還差一個運送屍體的車。
“這種毛線袋,一天能賣出許多,東西市的商人都需要這個東西。”雲飛抿了下嘴,“明日我挨家挨戶去問問,看有沒有誰能夠記得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不用去。”李錦看着手上的袋子,“沒有線索的。”
他擡眼,看着面前的雲飛:“剩下的事情,讓沈文去做。”
這一眼,雲飛就懂了,眼前的李錦一定是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這案子有頭緒了。
他拱手行禮,應了一聲“是”。
而後擡眼,看着他身後的金舒,微微一笑,從袖兜裏摸出一顆糖:“金先生也辛苦了。”
但那糖沒能到金舒手裏。
李錦嗖的抓了過去,塞進了嘴裏,睨着他說:“還有麽?本王尚未用膳,餓得慌。”
此刻,京城鬧熱的夜,與皇城靜谧的夜晚,被一道宮門隔開。
宮牆外,是市井人家,煙火人生。
宮牆内,是循規蹈矩,灰白一片。
毛線袋,夏小五,和自稱夏家老太太的被害人。
吝啬的性格,斤斤計較的模樣,又對外宣揚家大業大,充當夏家已故的老夫人。
案子的碎片,似散落一地的拼圖,被李錦一張一張撿起,在書案前,以邏輯爲線,以事實爲據,逐漸還原成原本的模樣。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這案子仿佛套着一層霧,隔着一層紗,讓他有些看不太清楚。
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他垂眸,這案子的真相圖騰上,還缺少一塊名爲動機的,最重要的碎片。
第二日晌午,沈文腳步歡快地進了他書房,将自己查了一夜的消息放在了李錦的面前。
“說出來您都不信!這人是個腳夫。”沈文指着上面的名字說,“是武力的武,夏小武,今年26。”
“查到他并不費力氣,這人在腳夫圈裏挺有名氣的。”他說,“因爲他識字,很多腳夫都請他幫忙看信。”
“而且,他是家裏的獨子,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的,他還有個母親夏氏,今年50多歲了,據說年後還常見,但最近病了半月,躺在床上沒下來過,街坊四鄰就沒見過她了。”
說到這,沈文擡手撓了撓頭:“昨晚上,我去他家探了一下,沒見到這老太太,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櫃子裏倒是有些生活用品,看起來不像是沒人住的樣子。”
這一切,倒是符合被害人就是夏老太太的假設。
夏小武母親的年紀,符合受害人的特征,半個月不見人影,也符合被害的時間。
他放下手裏的紙,看着沈文:“人呢?”
“平日出沒在東市腳夫聚集的路邊茶館裏,但自從兩日前六扇門查這驿站的案子起,就已經不知去向了。”
腳夫,顧名思義,是做苦力活,靠着腿腳謀生的人。
京城裏這樣過活的人有很多,大多喜歡聚集在東西市街道中不起眼的巷子裏,便宜的茶水鋪子旁邊。
等李錦找到這裏的時候,一衆腳夫正背靠在坊牆之下,面頰上寫滿生活的艱辛。
茶水鋪子極其簡陋,一個小二,兩個開水壺,幾個大碗,就算是一間鋪子。
聚在這裏的人,或是帶着毛線袋,或是肩頭有扁擔。
都是腳夫。
衆人瞧見李錦這衣服是綢緞,又見他身後還帶着兩個穿缁衣的人,就知道絕對不是什麽尋常人家,肯定是富庶得很。
其中有個身強力壯的,便提着他的扁擔迎了上來,問道:“這位爺,是搬貨麽?拉車不?我便宜,找我呗!”
李錦不慌不忙,從胸口中拿出一兩銀子,塞進他手裏:“打聽個人。”
他邊說,邊睨了一眼坊牆下的衆人,轉身說道:“跟我來。”
路旁,收了一兩銀子,心花怒放的腳夫,激動得滿臉堆着笑意:“您說小武呀,自從年後就變得特别奇怪,越來越怪。年前都還能跟我們聊到一起,打個彈珠猜個大小的,自打過了年,突然就變了,不怎麽說話了。”
說到這,他咧嘴一笑,嘿嘿嘿地指着自己:“像我們這種腳夫,爲了幹活方便,都是穿窄袖的袍衫,顔色灰土灰土的最好,他就跟我們突然就不一樣了,年後還穿起長袍子來了。”
“還換着穿,早上來的時候一身長袍的,來了以後換下來,包在包袱裏挂在脖子上,太陽下山了,他再去換上。”
長袍,李錦思量了片刻,疑惑的問:“那他近來,是不是沒有再換衣服了?”
腳夫擡着頭,想了片刻:“……嗯,有十天半個月了,沒見他來回換了。但是他這兩天沒出活了,這内情我也不知道。”
李錦看着腳夫的面頰,沉默了許久。
這個男人面頰上滿是深邃的皺紋,長期風吹日曬,讓他看起來有着不同尋常的老态。
不是老成,是老态。
消瘦骨感,卻肌肉緊實,腰背佝偻,指關節上都是凸起的老繭。
“你平日是做什麽的?拉貨麽?”
“對,我在這拉貨,口碑生意,做了十多年了,也做出借車的生意,這前後幾條街,就我一個有闆車的。”他邊說邊咧嘴笑,指了指一旁的簡易闆車,“幾位爺可能不覺得,但是這車,還真挺少的,做我們這行的,沒幾個人願意下這種血本。”
仿佛猜到了李錦在想什麽,在他身後站了許久的金舒,已經系好的綁手,沖着那闆車走了過去。
李錦也不回頭,繼續問:“先前,夏小武有沒有找你借過這輛車?”
腳夫雖然不解,但撓了撓自己的鬓角,點了下頭:“半個多月前吧,來借過一次,是個雨夜。”
“他這人其實還不錯的,借了我的車,送回來的時候還專門給我洗幹淨了。”
聽到這,李錦雙手抱胸,轉過頭,瞧着蹲在地上,認真看車的金舒背影。
看着她走到車輪一旁,從裏側卷在輪軸上的縫隙裏,捏出一根夾雜着頭發的線。
草黃色,一尺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