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衣着材質,有時候能夠揭露死者的經濟實力,能夠爲案件指明方向。”邊說,她邊示意李錦看死者的口腔:“而且,死者的牙齒中,有一顆金牙,不像是一般的勞動婦女。”
金牙,這種喜好,慣常情況下,隻有大商賈和暴發戶才會這麽做。
他提起衣衫下擺,蹲在受害人身前,側着腦袋,探頭仔細地往裏望過去。
這模樣,一點都不像是一個王爺應有的動作。
她扭頭看着周正和其他的捕快,卻見他們各做各的,一點不覺驚訝,仿佛這場面理所應當。
金舒抿了抿嘴,對這個親力親爲的靖王,評價高了幾分。
如果不腹黑,那就更好了。
李錦趴在那看清了那顆金牙,聽着她的話,思量些許,半晌才站起來。
待衆人将受害者運走,他在這破敗的屋子裏,看着殘垣斷壁,陷入了深思。
這個女人是誰?又爲什麽遭人殺害?這件案子應該從什麽方向入手?他看着地上焦黑的痕迹,許久沒有說話。
目前所有的客觀條件上,對這件案子的偵破并不有利。
京城先前下了許多天的雨,這裏漏風漏雨,幾番上天的折騰下來,剩下的線索并不多。
“平日裏,沒人會往這裏來的。”驿站的小二看着眼前的衆多捕快,都快哭出來了,“真的,各位官爺,這個屋子後頭不遠處有個石頭坑,以前砸死過人,一般不會有人往這個地方來的。”
“我也就是鬼迷心竅了,不知道怎麽就想着過來看看,您非要讓我說個爲什麽,我确實不知道啊!”驿站小二一邊說,一邊擡手擦着自己額頭上的汗珠。
往這偏遠的小屋子裏來,唯一一條小路卻并不經過驿站門口,所以整個驿站的人回憶了一上午,也沒回憶出來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再加上現場的時間已經比較長了,痕迹都已經被雨水沖刷得幹幹淨淨,什麽都瞧不見了。
“這附近可有村落?”李錦握着扇子,問道。
驿站小二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沒,沒有了,我們這距離京城直線距離不過十多裏,誰在這荒郊野嶺的生活啊,都去京城腳底下了。”
“那這間屋子原本是做什麽用的?”看着他不像是說謊的模樣,李錦轉過身,瞧着殘垣斷壁,問道。
“這……”驿站小二面露難色,目光遊離,在李錦和一衆捕快的面頰上來回看了好幾遍,才尬笑着小聲說:“這……這原本是個山匪的小窩棚……”
他抿了抿嘴:“就我們驿站,不是有很多富商的商隊從這裏走麽,于是就盤踞了這麽一夥山匪。但他們不做大事情,就小偷小摸這種。”
“但是,先前靖王殿下掌管了三法司衙門,商隊都有官家護航了,他們一看這個架勢,就散了。”小二撓了撓頭,“散了有幾年了都。”
從這個驿站小二口中問不出其他有價值的線索,李錦睨着他的面頰,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就這一眼的瞬間,他看到屋子裏,金舒在那一片灰燼中,認認真真地尋找什麽東西。
她蹲在地上,扒拉出來了好幾片奇怪的碎布。
草黃色,燃燒得并不充分,看起來卻又不像是衣服的材料,但用手一捏,仿佛就會破碎一般。
金舒用小棍将它們剝出來,左思右想,不理解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李錦站在她身後,睨着這些碎片,怔了一下:“毛線袋?”
他仔細看了許久,這些碎片像極了毛線袋子的模樣。
“這種東西不常見,是用來搬運大量物品時的打包袋子。”李錦說,“你和金榮在定州的生活用品,劉承安就是用這種袋子,找商隊運到京城來的。”
他蹲下身,拾起一旁的小木棍,在燃燒過後的灰燼堆裏,一同查找起來。
邊找,他邊問:“還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麽?”
金舒頭也不擡,目光專注在眼前的灰燼堆裏:“沒有鞋。”
李錦聞言,點下了頭。
确實,現場和附近,都沒有找到被害人的鞋。
被害人是光着腳,被人抛棄在這裏的。
兩個人,在現場一待就待到了斜陽西下的時候。
天空中泛起一片紫紅色的霞光,将京城籠罩其中。商隊們漸漸從驿站離開,眼前沒有了駝鈴響馬的聲音,倒是蟲鳴陣陣,昭示着夜晚将要來臨。
此刻,六扇門的仵作房,金舒對着眼前的屍體,專注地走刀。
她不疾不徐,一邊觀察,一邊将被害人身上所有的特征,記錄在一旁的紙上。
李錦站在門口,睨着嚴诏的面頰。
就見他一手捂着鼻子,神情格外玩味。
原本,這慘烈的現場交給金舒,他是有想要吓退這小姑娘的意圖在裏面的。
但現在,他是真沒想到,這種程度的現場,金舒竟然能格外淡定,絲毫不受影響。
那專注的模樣,好似面前有一條線,把他和李錦兩個人,都劃在了外頭。
再加上方才李錦同他簡單講述了一把,金舒在現場初勘的結論,此刻的嚴诏,都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表情好。
心裏擰巴的像是麻花。
他是既覺得金舒是個難得的人才,日後作爲仵作房的中流砥柱大有可爲。
又覺得讓一個女子做仵作,天天面對着這些東西,說出去實在是不太好,耽誤終身大事。
可是眼前這場面,讓嚴诏不得不懷疑,比起活人,怕是死人更能吸引她的目光。
屬實令人吃驚。
在嚴诏的眼皮子底下,金舒不知不覺忙了個把時辰,得出的結論也一樣令人吃驚。
“死者身長約爲五尺半,上牙齒左側第六顆鑲金箔片,兩鬓角處發根已經發白,死者下身穿繡花襦裙,内襯是全棉織物,上身衣着燒得太碎,确實拼不出原本模樣了。”
金舒頓了頓:“脖頸處雖然燃燒了大部分,但是剩餘的皮膚組織處,有幾個明顯的暗紫色壓迫痕迹。初步判斷死亡原因是機械性窒息死亡,被人扼頸或者是被人捂住口鼻。但是由于屍體被焚燒過,面部高度碳化,具體是哪一種,不能确定。”
“受害人還有一個特征,就是沒有鞋。”她遲疑了片刻,而後看着站在一旁的兩人:“根據衣物材質,我傾向于,被害人生活較爲富裕,但是她口中的那顆金箔牙,就算是千裏之外的定州,做成這種水平,絕不是什麽昂貴的産品。”
“或者應該說,較爲廉價。”金舒蹙眉,咬了咬唇,“追查屍源的話,不妨從這顆金牙查起,看看各個醫館裏,有沒有接待過生活無憂,卻極爲吝啬的那種婆婆,興許是個突破口。”
“至于沒有鞋子,結合在現場發現的毛線袋,我推測,那破敗的小屋子,隻是抛屍現場。”金舒頓了頓,“殺人現場應該不在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