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目炯炯,盯着金舒的面頰。
隻見她脫口而出:“枕部傷痕,推測爲鵝蛋型的堅硬物體,類似……”
擡手,在胸前比了碗口大的一個圓形:“類似這麽大的石頭,最接近當前這個呈現。”
“而案件性質,我目前認爲仇殺,劫财,都有可能,甚至還有可能是兩撥人前後下手。”
她說這些的時候,指了指林茹雪左手手腕的位置。
那裏腕骨之下,小臂的曲線有一塊輕微的凹陷。
“劫财的判斷源于此處,這裏原本應該有個東西,但被拿走了。看痕迹的位置和寬窄,大約是個拇指粗的镯子。”
聽完她說的話,嚴诏撐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着站在她身後,已經笑得跟花一樣燦爛的李錦,喉結上下一滾,鼻腔裏出了一口氣。
“倒是有兩把刷子。”他雙手抱胸,冷笑一聲,“就是距離頂級,還差了那麽一節。”
原本,這話是說給李錦聽的,結果金舒雙手一疊,拱手彎腰:“小人有一事不明,希望大仵作能指點一二。”
嚴诏看着她這般模樣,捋着胡子,嘴裏蹦出來一個字:“說。”
“方才我說,仇殺和劫财兩種可能都有,是因爲小人确實有個不熟悉的問題。”她抿了抿嘴,“小人無法判定,是頭部先遭受攻擊,還是先被灌下水銀的。”
這問題,倒是讓嚴诏也愣了一下,他睨着面前的林姑娘,深思幾許,忽然明白了金舒疑惑的關鍵。
若是頭部先行遭受攻擊,則極有可能存在兩波人,前者圖财,後者害命。
若是先被下毒,則仇殺的傾向更大。
因爲水銀中毒發作有時間,後腦的擊傷,便大概率是,兇手見林姑娘沒有當場斃命,而做的補刀。
至此,嚴诏是真的服了。
别說李錦了,若是他嚴诏,去了一趟定州,見識了一番,怕是綁也得把她從定州,綁到京城來。
這等天才,放在定州那個小地方,真是屈才了。
縱然心裏已經是震驚得一塌糊塗,可臉上依舊繃得十分嚴肅,特别冰冷。
他沒有回答金舒的話,徑直從一旁的盒子裏,拿出一把小号的尖刀,在她面前示意了一下,而後落在了林姑娘腎髒的位置。
嚴诏在期待,期待這個天才,以她卓絕的天賦,一點就通。
而金舒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臉上嚴肅糾結的神色,漸漸被豁然開朗的情緒替代。
她接過嚴诏手裏的刀,俯身,專注地注視着刀尖的位置,看着眼前的一切,全神貫注。
在這個空檔裏,李錦探頭望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走到嚴诏身旁:“方才大仵作說,本王不負責任地坐台垂釣,牽連無辜民衆,本王深思了一下,确實很有道理。不如就将她……”
他話說了一半,嚴诏就已經知道他後半句話要說什麽了,繃着嘴,狠狠瞪了他一眼。
“王爺要是敢動一根手指,你怎麽弄出去的,我就怎麽綁回來。”
聞言,李錦吭哧一下笑了出來。
到底是大仵作,是看着他長大的,如老師一般的存在,反過來說,也是李錦身旁的一張王牌。
這張牌别扭的性子,天下除了皇帝李義,也就李錦把他摸得透徹。
刀子嘴豆腐心,到底還是舍不得這個絕世的天才。
不多時,金舒直起腰,将手裏的小刀在一旁的火苗上左右烤了一下,邊擦邊說:“仇殺。”
這次,她說得十分肯定:“死者雖然被灌了水銀,但是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水銀尚未抵達腎髒。也就是說,整個器官,尚未走完衰竭的全過程。”
“她腦後的擊傷,應當是兇手強行補上的。”
李錦端詳着下颚,指尖一下一下婆娑着下颚骨,将已經得知的線索串聯了起來,彙聚成線。
“昨夜,林姑娘從錦華樓出來之後,本應坐馬車回府,但卻遇到了某人,而後被某人留下,喝了不少的酒。”他頓了頓,“待林姑娘醉意極深的時候,這個人将她杯中酒盞,換成了水銀,強行灌了下去。”
李錦打開扇子,思索了片刻:“之後,林姑娘要走,他借口送她回府,便用馬車将她騙上車。”
說到這裏,李錦踟蹰些許:“也有可能是,在離開之前,就已經深度昏迷,被人扛上了車。之後行至水渠,将她後腦打傷,拿走她手上的镯子,駕車逃走。”
說完,李錦瞧着金舒,下意識地問:“先生怎麽看?”
而嚴诏也注視着金舒,想聽聽她是如何分析的。
在六扇門幾十年,輔佐過幾代門主的嚴诏,對屍語術的理解,要比尋常人更高一層。
鑒定損傷,推斷死亡時間,這些是必須要擁有的基礎能力,并不決定屍語術的水平,這隻是一個必須的門檻。
但是,優秀的屍語者,往往能夠通過這些最基本,人人都能看得到的東西,結合已經得到的線索,重建案件的現場,倒推動機,爲破案提供指引,是如同燈塔一般的存在。
此刻的嚴诏,就對眼前這個金先生,充滿了期待。
他想知道,這個人是否還有,更高一層的可能性。
金舒沉思片刻,稍稍歪頭,打了個比方:“有沒有這種可能?林姑娘是自己上的馬車,在車上,毒發,頭暈想吐,于是在水渠處停車嘔吐。”
“而兇手見她依然沒有将死的征兆,便順手拿起路邊的大石頭,多次重擊她的後腦,見她倒地之後,拿走手镯,駕車逃走?”
眼前,李錦和嚴诏驚歎的表情,如出一轍。
二十多歲便有如此見地,未來可期。
嚴诏臉上的肅然舒緩了幾分,輕笑一聲,轉身看着李錦:“結合口腔殘留嘔吐物的情況,金舒的看法可能比較貼近真相。”
他眉頭一高一低,又極爲耐人尋味的感慨:“真不錯,旗鼓相當。”說完,背手邁過門檻,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他得琢磨琢磨,這件事兒之後要怎麽辦。
是不是有必要,背着李錦,提前給大魏的皇帝打好招呼。
站在院子中,小雨微朦,嚴诏回眸,瞧着屋内,眸光暗沉不少。
金舒既然已經去過錦華樓,想必有些人,也已經開始了暗中行動。
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