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眯眼,走到書桌旁,背對着金舒:“想在我這仵作房做事,可不是那麽簡單。”
邊說,他邊拿起桌上的一頁紙:“金舒,你首先得證明你的能力。”
嚴诏面無表情地轉身,将那張紙遞給她:“我這,第一,不養閑人,第二,要讓我傳授畢生絕學,起碼得有過人的天資。”
他微微眯眼,一聲輕笑:“你有麽?”
他的話,不帶一點溫度,寒涼如雪的落在金舒耳朵裏,她略顯尴尬地抿了抿嘴,應了一聲“是”。
本身,她來六扇門就不是來吃閑飯的,所以嚴诏的話就算難聽,但合情合理,讓金舒沒有什麽怨言。
她唯一揪心的是,嚴诏口中的證明自己,是怎麽個證明的法子?莫不是如前生那般,三月一次基礎法醫學的大考試?
要說應試,她可一點不虛。
嚴诏瞧着眼前這豆芽菜,一點畏懼的模樣都沒有,難免有些驚訝。
“拿去。”他說,“要是這種程度要是都辦不好,就不用回來了。”
金舒點頭,小心翼翼地上前幾步,将嚴诏手裏的紙接了過來。
看着紙面上的内容,她雖然疑惑,但什麽都沒有問。
這一副話不多言的樣子,倒是勾起了嚴诏十二分的興趣。
往昔的小仵作們,題還沒出,就追着他問東問西,煩不勝煩。
滿嘴都是問案子怎麽樣,受害人什麽情況,查到了哪一步……
可眼前這姑娘,不問,不疑惑,就像是理當如此,反而顯得成竹在胸,令他好奇。
說不定,這能讓李錦不惜無視她女子身份,也要弄進六扇門的“金先生”,興許真有兩把刷子。
他沉默片刻,側過臉,看着窗外蹲在蓮花池旁撥水的金榮,問道:“外頭那個男孩是你弟弟?”
金舒一滞,不明所以。
“你隻管放心去辦案,這孩子我會照顧好他。”嚴诏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那模樣,不容置喙。
見她出了正堂的門,嚴诏才喚住周正,壓低了聲音問:“周大人,那男孩到底是什麽來頭?”
他問得十分嚴肅,把周正給怔住了。
他一邊順着窗外望過去,一邊回憶了許久,詫異拱手:“回嚴大人的話,是金先生的親弟弟。”
親弟弟?嚴诏面色深沉:“當真?”
這下,周正徹底懵了,他眨了眨眼:“确實如此。”
這話,嚴诏并不信。
别的人他不了解,李錦他是相當了解的。
他這個大魏的一代戰神,嚴诏幾乎是看着他長大的,少年李錦便已是心思缜密,步步都有目的,如今已經二十五的年歲,段不可能莫名将個孩子送到他眼皮底下來。
他明明可以先安頓了這個孩子,然後單獨帶着金舒來六扇門。
如此安排,絕不會是無心之舉,所作所爲,定有意義。
嚴诏的目光緊緊鎖在那男孩的面頰上,他仔仔細細打量了一個遍,許久才點了下頭,口氣淡淡地說:“親弟弟,如此甚好。”
李錦的目的,他猜到了。
眼前這個叫金榮的男孩,确實非同一般。
太像了。
像極了六年前,死在流放路上的先太子李牧,那舉手投足,那神情容貌,像極了二十年前李牧的孩童時期。
嚴诏面頰上更是肅然。
若他真是這金舒的親弟弟還好,但……若李錦幾度南下,真的将李牧的遺腹子給找到了,那天下恐怕又要來一場大亂。
待金舒将金榮交到了嚴诏的手裏,拱手離開,一出仵作房的大門,就瞧見早已經等在門口的李錦和雲飛。
站在李錦身旁,儒雅溫柔的雲飛,端着兩件全新的缁衣,一塊黑色的六扇門牌子,一塊腰佩,以及在金舒眼裏看起來,醜死了的黑紗帽。
那當中最爲顯眼的,便是那塊特殊的腰佩,漆黑如墨的平安扣,上面嵌着金絲紋樣,仿佛是一條首尾相接的魚。
“這腰佩,是你‘暗影’的證明,整個六扇門,加上我也就隻有八個。”李錦笑起,“接了吧。”
瞅着他笑盈盈的模樣,金舒一邊伸手接過,一邊好奇地問:“王爺爲何不穿缁衣?”
一句話,讓雲飛的手冷不防的滞了一下。
李錦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聲輕笑,甩開扇子轉身就走,沒有回答她的話。
這一副定有隐情的模樣,勾起了金舒的好奇。
一旁,雲飛三兩步湊上來,小聲說:“金先生初來,有很多事情不了解。我們王爺要是穿上缁衣,整個京城怕是都要緊張起來。”
整個京城因爲一件衣裳而緊張?金舒擡眉,瞧着他有些不大相信。
“……對京城裏的一些人而言,王爺穿缁衣還是穿戎裝,是沒有什麽區别的。”
金舒懂了,原來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李錦放下兵權,要求回京做閑散王爺的時候,整個朝堂便吹了幾個月的狂風。
有說他意圖謀反逼宮的,有說他放下兵權,隻是拖延時間,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若不是李錦一個人單槍匹馬,一身素衣的步行到太和殿上,親自将虎符呈上,這股大風浪,不知最後會刮成什麽模樣。
可就算如此,一晃六年,京城裏對他回京真實目的的揣測,也一刻都沒有停歇過。
爲了避嫌,李錦自那日脫下铠甲,放下戎裝後,連六扇門捕快的衣服,都一次沒有穿起過。
陪了他十幾年的,那把可以載入史冊的名劍,也因此再也沒有被他帶在身上。
一人,一扇,一身輕裝,便是六扇門門主如今的标配。
若是沒有周正跟着,在京城行走,被人誤認成别的世家公子,那都是常有的事情。
半路,雲飛同三個人告别,沿着一旁的回廊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待他走後,李錦轉身看着金舒,眉眼帶笑地問:“大仵作給你出的什麽題目?”
端着衣裳的金舒愣了一下,将手裏的盤子遞給周正,從懷中摸出方才那張紙。
“沒寫什麽内容,隻寫了‘林家庶女’四個字。”
林家庶女?
李錦将她手上的紙抽了出來,瞧着上面的字眼,心中感慨。
這大仵作可真是給了她一個好案子。
“這案子你一個人不行,我與你同去。”
說完,他将紙折成四方的小塊,踹進了自己的袖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