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賣燈籠的小販,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個人竟然嘟嘟囔囔了一刻鍾。
若非楊安一聲呵斥,打斷了這場單人表演,估計這小販還能瘋狂地再唠一個時辰。
回去的路上,金舒走在後面,提着手裏的老虎燈,感受到身旁一抹探尋的視線。
她望回去,就見周正,胳膊夾着她那些刀具,神情詫異地看着她手裏的燈:“你們怎麽知道那紮燈籠的,還會說故事?”
“呵。”金舒幹癟癟笑了一聲,幽怨地瞧着李錦的背影,“鈔能力呗!”
說完,歪了歪嘴,不滿地吐槽:“換情報的時候,出手這麽大方,前些日子我那酒樓的賬,就是不肯結。”
話音剛落,李錦猛然停了腳步,回過頭“十分和善”地看着她,輕笑一聲,從袖兜裏掂量出五文錢:“怎麽?方才的故事,先生沒聽到結局,心有不甘?”
金舒一滞,連連擺手:“不不不,王爺誤會了。”
卻見李錦直接擡腳,沖着金舒走了過來,将她手腕鉗住,手掌攤開,生生把那五文錢塞進了她手心裏:“先生焚膏繼晷,今夜如此疲憊仍然出活,這錢還是要給足的。”
他臉上笑的,比寺廟裏供奉的大佛都要璀璨,刺得金舒眼疼。
這家夥,是在公報私仇啊!
見她懵在原地,李錦格外滿意,方才被那無用的唠叨而充斥的大腦,仿佛聞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一下就得到了緩解,心情格外的舒暢。
隻有金舒,将焚膏繼晷這個詞,砸麽砸麽味,低頭可憐巴巴地瞧着手裏的五文錢,有苦難言。
被迫收了這加班費,那她縱然是挑燈夜戰,今晚也得将那屍體給驗出來了。
可此時,一直存在感極低的林陽知縣,突然就上前兩步,極爲鄭重地行禮:“靖王殿下,不妥啊。”
楊安掃了一眼金舒,又言:“下官見這位金先生,對亡者屍體又是動刀,又是上鋸,夜裏不比白日,這般動靜,恐招緻邪祟。”
這種話,自從李錦坐上六扇門門主的位置起,耳朵都要聽出老繭了。
大魏建國至今210年,仵作不能解剖屍體的規則存在了204年。
先太子李牧意圖謀反的案子裏,便是因爲不能解剖屍體,使得那能夠直接将案子定性的關鍵的一環上,出現了太多的可能。
作爲皇帝的李義,就算有心想要保住李牧,也因爲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可能”,而被各方勢力推着走。
最終爲了保住他性命,不得不走了将太子李牧廢黜,流放西北,将蕭貴妃打入冷宮,這一步臭棋。
可即便如此,也沒能救下李牧的命。
所以,當李錦接手六扇門之後,頒布的第一項規則,便是命案受害人家屬,若無正當理由,不得阻撓仵作驗屍解剖。仵作驗屍後,必須詳細記錄,留下護本,以供破案使用。
而今,楊安卻攔在他的面前,一本正經,振振有詞,李錦心裏不悅,面上卻不動聲色。
擡眼,望了望這星辰滿布的天,唰的一下甩開扇子,似笑非笑瞧着他:“楊大人,你是做了什麽虧心事?身不正,所以怕鬼敲門?”
一句話,戳得楊安面頰一白,後背泛起一層虛汗,他趕忙搖頭,抿了抿嘴:“下官隻是……王爺晌午至此,一頭就紮進案子裏,如今天都黑透了,屬實也當歇息歇息了。”
李錦的扇子在手中慢慢悠悠的搖晃着,自上而下打量着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眼眸微眯:“……這般境況之下,楊大人居然還能睡得踏實?”
他合上扇子,啪啪兩下,敲了敲楊安的肩頭,帶着一抹輕蔑的冷笑,快步向前,邁進了林陽縣衙的大門。
半晌,楊安才直起腰,轉過頭,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提着衣擺,趕忙跟了上去。
依舊是白日那間小屋,金舒點好燈盤,将綁手系好,籠上紗巾,戴上手套。她瞧着面前的屍體,不緊不慢地把今日剛剛采買的刀,在燈盤的火尖上,來回過了一道。
工具齊全,就像是爲金舒插上了翅膀,自她俯身走刀的那一刻開始,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便是她大展拳腳的舞台。
白日也好,夜裏也罷,本着“對每一個曾經璀璨的生命負責”的态度,金舒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緩緩呈現的一切上。
那一刻,她就是屍語者,她就是亡者的代言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爲亡者申冤,爲不該如此逝去的生命,讨一個人間公道。
随着刀刃不斷向前,各種細節,在她的腦海裏,逐漸串聯成了線。
“死者年齡四十左右,死亡時間二十日前後,頸部勒痕,勒溝水平均勻、環繞閉鎖,呈較窄的深褐色皮革樣化,後頸部勒溝相交,皮膚小嵴狀隆起和點狀出血,甲狀軟骨骨折,舌骨骨折。”她起身,将手裏的刀換了一把剔骨刀,往前走了兩步,擡手将屍體的頭部轉動了一下。
“頭部顱骨骨折,部分斷裂,推測是鈍性沖擊引起,傷痕很新,但不緻命。”
說完,又到另一側,用力地捏了捏大腿與小腿。
“腿部骨折錯位,是舊傷,平日并不太影響行動,也就是說,是具有一定的反抗能力的。”
她說完,摘了手套,看向李錦:“王爺有繩子麽?”
話音剛落,李錦便将自己綁手的細繩遞給她。
金舒仔細看了看,比照着勒溝的模樣,擡手又說:“再來一根。”
她将兩根繩子擰在一起,左右手一拉:“要不,周大人配合一下?”
周正一滞,目光落在李錦的側顔上。
卻見李錦擡手,一把抓着楊安的胳膊,扯着他到金舒眼前,笑眯眯地說:“楊大人,有勞了。”
看着眼前的楊安,金舒咽了口口水,硬着頭皮,小聲說:“楊大人,得罪了。”
而後,擡手,将繩子自後向前,繞在了楊安的脖子上。
“王、王爺!這、這……”當場,楊安吓得臉都白了,擡手伸向李錦,驚恐地望着他笑眯眯的模樣。
“沒事兒,楊大人放心,若是金先生失手了,也是爲了破案,并不針對大人。”
瞧着李錦,一副爲了大義的凜然感,讓楊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這……金先生,你還有失手的風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