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舒專注的看着面前這具屍體,戴上手套,将方巾裹在臉上,從一旁寬扁的盒子裏,拿出一把尖利的小刀。
她一身黑色男裝,綁手系在袖口,附身彎腰:“角膜完全渾濁,手足皮膚易脫落,屍僵緩解,手腳有捆綁痕迹,死亡時間在4到5日。”
說完,她擡眼,睨了一下站在門口,面色慘白的劉承安:“劉大人還是回避一下吧。”
聽她這麽講,劉承安捏着袖口,蘸了蘸額頭細密的汗珠:“那,那有勞金先生了。”
說是先生,其實是個年芳22的女子。
隻是慣常男裝,模樣俊雅,再加上出神入化的“屍語術”,赢得定州衙門一衆人的尊敬,便尊稱她一聲金先生。
劉承安一點不和她見外,轉身就走,出了門,嘩的一下吐了出來。
面目全非的屍體,和門外吐的一塌糊塗的劉承安,這場面,金舒這些年不知道見了多少次,一點不覺得奇怪。
她手裏沒停下,低着頭,手腕稍稍用力,神情格外專注。一邊不慌不忙的走刀,一邊專注的看着眼前漸漸呈現的一切,仿佛時間停滞,此一刻,這屋外的世界與她再無瓜葛。
大約一刻鍾後,金舒直起腰,拿出一片幹淨的帕子,将手裏的小刀來回擦拭了個幹淨:
“這姑娘身份卑微,死前有被人毆打的迹象,劉大人如果要确認她的身份,不妨去定州城裏的青樓問問看。”
門口,劉承安愣了一下:“這……青樓女子?”
金舒點了下頭,将小刀放回一旁寬扁的木盒子裏。
這間小小的房間裏,除了三張不躺活人的床,還有一個紫檀木的博古架,上面林林總總放着五六個扁平的盒子。
除了仵作們常用的刀啊錘啊的,還有兩個特殊的盒子,是供畫師用的。
她不緊不慢,将畫師的盒子打開,端出來最下面一層,小木格子分好的顔料,以及一張鑿着小槽子的木闆,拿着筆刷在上面調拌起來。
“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腸道殘留的都是吃糠喝稀的剩餘,整體營養不良,身形消瘦,體帶花病,多半是煙花女子。”
她頓了頓:“加上手腳的捆綁痕迹,以及身上大大小小被毆打之後形成的淤斑……圖财害命,或者是劫色,都有可能。”
聽完這些,站在門外的劉承安雙目緊閉,眉頭緊皺,深吸了一口氣。
本是陽春三月,春暖花開的時節,可他身後這間狹窄的小屋,陰冷的死氣自門内吞吐而出,逼的劉承安一個勁的冒冷汗。
直到金舒寫好了護本,将畫具收好,放回一旁的博古架上,用一旁的麻布,籠上了屍體的面頰,而後潇灑的走出來爲止,劉承安都沒敢回頭看一眼。
“劉大人,這是護本。”說完,她将另一張紙交給劉承安,“這姑娘身上,有一塊胎記,我給劉大人拓下來了,大人追查屍源的時候,興許用得上。”
劉承安低頭看了一眼,連連感謝:“哎呀!真是有勞金先生了!”
展開那一頁宣紙,上面畫着小小一個,形似半月模樣的胎記。
“裏面都收好了,我就先回去了。”金舒颔首一笑,轉身就要走。
“金先生留步。”劉承安忙喚住她,“先生精通屍語,又懂些破案的玄機,這幾日,可否勞煩先生多出兩日的活?”
金舒不解,轉過身,看着他欲言又止,眉頭不展的模樣:“……劉大人是遇到什麽難事了麽?”
提到這件事,劉承安都快哭出來了。
“哎呀,别提了,前些年卸了兵權的靖王殿下,年年都到江南遊山玩水,今年不知聽誰說的定州三月桃花盛,這會兒已經在路上,說是過兩日就到。”
靖王李錦?
金舒見他說的情真意切,可自己聽的雲裏霧裏,完全沒明白這事情,和自己這個小仵作有什麽瓜葛。
“哎……”見她不解,劉承安回眸掃了一眼裏屋躺着的那具屍體,神情肅然,“也是運氣差,這女屍正好就是在,風景最美的桃花谷,它的井裏撈出來的……”
他說完,瞅着面前的金舒,将當中原委,從頭講起。
“靖王殿下可不是一般皇子,幾年前那是沙場領兵的高手,人稱戰神。但是……近幾年邊疆平穩之後,不知是什麽緣故,竟主動放下兵權,去京城做了個閑散王爺。”
他頓了頓,攤了下手:“不過也沒閑散成,他這麽個文武雙全的人,陛下也不會讓他有機會閑着,順勢就将京兆府和六扇門交給他管了。”
說到這,金舒就懂了。
大魏六扇門,三法司衙門,就像是金舒前生,工作了十多年的公安局一樣。
“就這麽個節骨眼上,天上掉下來這麽大一尊佛,咱們縣衙要是不能盡快破了這個案子,到時候怪罪下來,哎……”
她看着劉承安連連哀歎的模樣,點了下頭。
自從父母意外離世之後,作爲父親生前好友的劉承安,不管是家事上,還是銀子上,都沒少幫金舒的忙。
如今他遇到難事,金舒自然樂意伸一把援手:“我知道了,大人放心。”
見她應下,劉承安眉頭舒展了些許,忙說:“工錢上先生放心!原先月俸十兩白銀,這個月我出十五兩,也算是爲你弟弟下月去學堂,略備薄禮。”
“隻是……”他抿了抿嘴,“傳聞靖王殿下心細果敢,而先生女子身份又是個大秘密,要是暴露了,本官和你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話說到這,金舒一臉了然,她拱手行禮:“金舒知道了,會避着靖王殿下的。”
但劉承安還是失算了,就在他談話間,大魏靖王李錦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定州衙門的門口。
撩開車簾,容貌俊雅的李錦,一身淡黃的衣衫,傾身一躍,跳下車,注視着眼前“定州府衙”的匾額。
他身後,一身缁衣的周正,手握在刀柄上,稍稍上前兩步:“定州知府劉承安,爲人太剛正,十多年沒有得到過提拔了。但卻是個好官,辦案嚴謹,這幾年屢屢破獲奇案,在民間有‘劉青天’的美稱。”
李錦雖然沒有應聲,但周正說的這些,他也都聽進去了。一邊往府衙裏走,一邊低聲問到:“桃花谷的屍體你看清了?”
“看清了。”
“那……是不是劉青天,一會兒就知道了。”
李錦邁過門檻,擡眼,正對上送金舒出來的劉承安。
他停下腳步微微眯眼,似笑非笑的站在了那裏。
倒是劉承安,走在金舒一旁,看清了他腰上的佩玉,吓得一哆嗦,差點摔倒。
這是冤家路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