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那一番話語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的李義,半晌才擡起手,指着他的面頰怒吼:“一派胡言!”
他激動的指着他的眉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瞧瞧朕的好兒子!你在國子監學的那些東西,都喂了狗麽!”
大魏的皇帝,少見的怒氣滔天,将李牧一通大罵。
“小小年紀,不學一點好,不想着怎麽爲父皇分憂就算了,腦袋裏竟是這些個歪門邪道!”李義氣的額頭青筋直蹦,“你給朕聽好了,你自以爲天衣無縫的計劃裏,最大的破綻就是你弟弟李錦!”
他冷哼:“你是犧牲自己成全大義了,你想過之後麽?你以爲奪嫡之争背後,李錦的手裏還會剩下什麽?朕告訴你!許氏不僅會要了你母妃的命,還會讓你弟弟手裏,半個子都不剩下!”
李義抄起一旁的茶盞,猛然摔在李牧的腳邊:“滾!給朕滾!跪到你母妃的門前去!沒有朕的旨意!你這輩子都别想站起來!”
他是真的氣。
氣的是,從年僅十三歲的李牧口中,緩緩道出的那些預判,并非是胡亂計劃,而是極有可能發生的未來。
氣的是,明明有如此可稱得上奇才的水準,竟然是個志不在江山天下,一心隻想做個好哥哥的家夥!
“難啊……”在屏風後聽了全程的平陽王,搖頭道,“他方才所言最可怕的地方,便是太有可能成真了。”
見李義不語,平陽王李英瞧着他的背影,發出一聲歎息:“明明想的到,卻無心解決。不僅無心解決,還一心赴死。”
說到這裏,他不再言語。
李牧的未來,在他今夜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便已經注定。
縱觀古今,但凡是個儒雅端方,心裏将兄弟情義擺在權力之上的皇子,沒有哪一個能得了善終。
相對的,若是強行保下這個溫良恭謙的太子,曆史上也一樣沒有人能全身而退。
“怎麽辦?”李義緩緩轉過頭,瞧着平陽王沉思的面頰。
他思量了許久,輕笑一聲:“不如……舊事重演?讓他走一走我的老路?”
平陽王李英,與現在的大魏皇帝李義,便是一個志不在天下,另一個縱有萬千謀略,卻因不是嫡子,而始終被排擠在儲君的範圍之外。
上一場奪嫡中,李英爲推李義到儲君的位置上,公然抗旨,被發配到遙遠的蜀地,當了三年的窮王爺。
直到李義登基,才終于有機會親自将他從蜀地請回來……
“你我的路,不一定能行。”
平陽王李英,心中有李義這個兄弟,而李義本人,也始終是重情重義的表率。
“變數太多了。”李英靠在屏風一旁,“最大的變數,那是李堯啊。”
言至于此,上書房裏便是一片死寂。
上蒼給了大魏一個絕頂聰明的太子,卻沒能給他匹配他謀略能力的野心。
李義心中明白,他這兩個兒子,早晚都會面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
不管他如何做,如何拉扯,這都是他們最終的結局。
他不甘心聽天由命,卻又不知該如何打破。
這曾将他死死困住的皇族命運,也像是詛咒一樣,傳遞到了下一代的身上。
“若有機會,一定要打破這立長不立幼的祖宗規矩。”李義揉着自己的額角,“若是選賢用能,那能避免多少人的流血犧牲。”
這是當年他沒能做到事情。
望着深沉的天幕,李牧期待着這個機會,早一些到來。
早一些,他便能想一個除了你死我活之外,這兩個人都能活下去的路。
可事情的發展,遠超李義的預計。
因爲重罰了沖動的舒妃,讓她在守了半年的皇陵。
自她回宮後,人的銳氣确實挫敗了不少,但每日同李堯的念叨,開始變本加厲。
“你若是個太子!爲娘怎麽會遭如此的命運!”
“就是因爲你不争氣!你不去搶!往後這日子我可怎麽過!”
“我怎麽就生了你這個殺千刀的軟柿子!”
說到底,李堯也隻是個孩子,哪裏受得了舒妃這樣日複一日的念叨。
他的那些優秀,在舒妃的眼中變成一文不值的廢物。
他開始少言寡語,随着日月交替,整個人像是換了個模樣,略顯沉穩大氣的同時,卻也格外陰郁。
不過十多歲的他,每每瞧見李牧,耳旁萦繞的都是舒妃的那些話語。
李堯心中的自卑便如同魔爪,捏着他的心口,卡的他無法呼吸。
那年,李義再三思量,爲李堯改了個名字,取了個景字。
一來,是想着景錦二字的聲音接近,也許能讓開始變得陰郁的他,同李牧兄弟兩人,走的再近一些。
二來,也是爲了穩住許氏一族蠢蠢欲動的心,罰了舒妃之後,給她一個甜棗吃。
如此,興許能将手足相殘的那一天,往後推的更遠一些。
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入了國子監隻兩三年的三皇子李錦,像是投石入水般,激起千層大浪,讓剛剛覺得小有成就的舒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出口成章的同時,還有着天生的武學根骨,小小年紀就已經跟在蕭大将軍身旁,一邊習武,一邊學習兵法。
文武兩全,性子也遠比李牧健談,人緣極好。
前朝沒多久,便傳出他是最像李義的皇子。說他也是将情義二字,刻在骨頭上一樣。
于是,因爲李牧的藏拙,剛過了幾年平穩日子的李景,立馬就回到了比之前更加凄慘的境地。
頭懸梁,錐刺股,一個月下來,竟然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母妃這都是爲你好。”
“你除了拿下太子的位置,你以爲你還有第二條活路?”
“我做這些,都是爲了你,我用我的全部爲你鋪路,你得珍惜!”
日複一日繁重的課業,消磨了李景最後一點期待,也泯滅了他血脈裏所有的“情義”二字。
這一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漸漸成了李景行事的風格,将他的不留後患,慢慢的以幹脆決絕的苗頭,顯露了出來。
那年,李牧在雲甯宮的院子裏,十分惆怅的同李錦下了一盤棋。
他話裏有話的瞧着李錦:“武可以專精,文的話,藏一些吧。”
八歲的李錦,棋盤上殺遍了同齡人,遇不到一個對手,卻被自己号稱“無比平庸”“沒有天賦”的親哥哥,打的滿地找牙。
“我又用不着被人比較。”李錦雙手抱胸,死死盯着棋盤,指尖婆娑着手裏的棋子,“你們倆的事情,我不摻乎。”
他蹙眉,将棋子落下:“馳騁沙場,保護大魏所有的人,才是我關心的事情。”
“至于外頭怎麽評價,無所謂。我守好的邊關,守好你們就行了,其他的,自有後人評判。”
瞧着心胸寬廣的李錦,李牧淡淡笑起:“我弟弟這麽優秀,定能成一代戰神,名垂千古。”
李錦擡眉,睨着他笑盈盈的模樣,咂嘴道:“别扯那麽遠,先教教我,你這怎麽就下成這樣了,我感覺我怎麽都赢不了一樣。”
他雙手抱胸,鬧心的吐槽:“跟岑家那人下棋的路子真像!他我就能下的赢,爲何你這我就赢不了?”
李錦越想越氣,直接站起來,在李牧身前,拱手行了個大禮:“求哥哥教我怎麽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