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紅塵裏,見證了新一輪權利更疊的金舒,立在仵作房的檐下,淺笑盈盈。
她望着對面,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幾個徒弟,如今已經有了親手操刀的實力。
大魏的天,在經曆了一整個漫長的寒冬後,迎來了向死而生的春陽。
睨着他們認真的側顔,金舒忽而想起一年之前。
也許那時,在她全神貫注,握緊手裏的尖細小刀時,嚴诏也是這樣默默的守在外面,望着她,親身感受着“未來可期”。
如她曾預想的一樣,李錦勢不可擋的登上那儲君的位置。
他終将成爲這個天下的王。
靖王府的匾額,在金舒漫長的等待裏,被人替換成了李榮的世子府。
她睨着辭呈,坐在寝殿前的石階上,看着星辰流轉,葉落花開,看着時間點滴而過,終于邁進了五月裏。
“姐,算我求你了。”李榮蹙眉瞧着她,已經七歲的少年滿面無奈,一個勁抱怨,“你弟弟我什麽樣子,你心裏沒數麽?”
他将一旁國子監帶回來的書,咣當一下全堆在金舒面前。
“你看看,這是一個孩子學的東西?”他站起,随手拿了一本,展示給金舒看,“《合縱》、《連橫》!”
“姐啊,我才七歲啊!”李榮哭喪個臉,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樣,“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讓我小小年紀承受這麽多不該承受的痛苦!”
世子府内,金舒詫異的瞧着李榮的模樣,抿嘴問:“先前不都挺好的麽?一直名列前茅,怎麽這兩次就成了吊車尾了?”
聞言,李榮淚眼汪汪的瞧着她,雙手一台,頭埋在胳膊裏哭了起來。
一旁的世子伴學,與李榮一般年歲的宋甄養子宋文博,擡手撓了撓後腦勺,歎了口氣,很是恭敬的拱手行禮:“回大仵作的話,原先隻是當做‘金榮’來考核的……”
他頓了頓:“但現在,是按照‘世子’來考核的。”
話音剛落,李榮的哭聲就更大了。
那天,金舒安慰了他很久,直到夜裏,他躺在床上,舊事重提:“姐,我知道你想走,你就帶我一起走吧。”
爲學業所困,爲身世所迷茫,李榮這兩個月裏,不止一次找到金舒,想讓她帶自己一起離開。
“咱們回定州好不好?”這個男孩眼眸裏滿是渴求,見金舒不語,便翻了個身,沉沉的道了一句:“罷了。”
五月,夜風裏已經夾雜了些許暖意。
她輕輕關上寝殿的門扉,獨自一人,站在門口發愣。
屋裏的孩子,就算是皇室的血脈,就算是當朝的世子,可也是她從雪夜裏親手接生,一點一點拉扯大的。
看他如今這般痛苦,金舒不心疼是假的。
可……
她指尖輕輕婆娑着雕花的木門,半晌,才悄無聲息的轉身離開。
她一個人去行走天下,改名換姓之後便可以了無牽挂,可若是帶個孩子……
她不能帶他走。
但誰也沒想到,第二日,李榮便生了一場心病。
他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寝殿裏,誰也不讓近身。
送進去的水果吃食,最終都會被扔到院子裏,金舒一樣一樣的撿起來,卻總是隐隐聽到李榮的哭聲。
那個開心的,不管什麽時候都能笑着看着她的孩子,突然就不見了。
太醫瞧了一遍又一遍,拉扯着金舒,絮叨病情的時候,卻總是欲言又止,歎息一聲後,搖了搖頭。
“心病還須心藥醫,大仵作還是想想别的法子。”
五月初五,看着已經三日水米不進,虛脫一樣的躺在那裏,眼眸無神的望着床幔。
金舒終是握着他的手,抹掉自己眼眸的淚:“我帶你走。”她努力笑起,“我們一起走,去遊山玩水,去做普通人。”
聽到這句話,李榮才緩緩側過面頰,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那之後,他身子漸漸好轉,白日裏照常去國子監上課,夜裏便和金舒計劃着離開的方向。
“往西邊走吧,去看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李榮笑起,将點心放在金舒手邊,“我今日入宮了,給姐姐帶回來的禦膳房點心。”
聽見他入宮,金舒擡眉:“瞧見太子了麽?”
李榮嫌棄的歪了下嘴:“他忙的飛起來,我在上書房外頭等了一個時辰,到頭也隻瞅見了宋大人。”
他癟着嘴,從懷裏摸出一封請帖,推到金舒面前:“宋大人要大婚了,但國事繁忙,不能親自來送喜帖,讓我帶給姐姐的。”
那大紅的貼子,在燭火下顯得格外耀眼。
“終于啊!”金舒笑起,将喜帖打開,瞧着上面的日子,愣了一下。
十九号。
金舒的生日,也恰好是十九号。
“丞相手腕了得,到時候半個京城的朝臣肯定都會去。”李榮歎一口氣,睨着金舒,忽然問到,“姐姐到底哪裏沒看上太子殿下啊,我在宮裏尋了這麽久,還真就沒找出來比現今的太子殿下更加優秀的了。”
他咂嘴:“金龜婿啊!”
金舒一滞,尬笑一聲:“難怪你學業搞成這個樣子,整天都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
她瞧着手裏的請帖,收了面頰的笑意,鄭重其事的說道:“你之前不是問我,什麽走比較合适?”
她搖了搖手裏的請帖:“本月十九,我們正午走。”
宋甄大婚,不僅朝野官員會去道賀,已經成爲太子的李錦,更是無論如何,都會親自到場。
選在吉時前後離京,縱然李錦三頭六臂,等他追出去的時候,她早就走遠了。
簡直是天賜良機!
誰知,李榮蹙眉,半晌,又問了一次:“姐姐你當真不想做太子妃?”
金舒瞧着他,笑意盈盈:“我若是做太子妃,你就得繼續做世子,背那些讓你哭的哇啦哇啦的東西。”
“啊……”李榮愣了一下,連忙擺手,“不不不!再也不去了!”
見他這般反應,金舒便提起那一小包點心,起身往廂房的方向走:“既然如此,早些休息,養好身體,免得路上沒體力。”
直到金舒消失在李榮的視野裏,他才一邊咂嘴,一邊擡手,撐着自己的下颚,在心中感慨萬千。
自家姐姐不行啊,根本就不是李錦的對手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