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許久不語的金舒,幾乎同這寒芒閃現同步,她猛然起身,咬着唇向着那把匕首抓了過去。
那一瞬,她隻想沖上去,将那把匕首奪下來。
可往前邁了一步,手臂伸出一半,還沒來得及碰到李錦的身側,金舒就愣在了殿上。
動作發生的太快,她一時恍惚,完全沒能看清發生了什麽。
就瞧着李錦側身一閃,鉗住太子的手腕,隻一個眨眼的功夫,太子便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不知何時被李錦拿在手裏的黑扇,精準的抵在他頸部的大動脈上。
而那把匕首更是當啷一聲,落在地上,滑到李義的腳邊。
一場行刺尚未開始,便已經結束。
坐在台階上,揣着雙手看了半天好戲的大魏皇帝,不慌不忙的将匕首撿起,握在手中左右看了幾下。
“說你傻吧,你卻知道利用身份,借着朝中要員的手,清除異己,鞏固地位。”李義輕笑,“可說你聰明吧……”
他頓了頓:“你偏偏要跟一個,在生死戰場上摸爬滾打十多年的‘戰神’,一較高下。”
李義将手上的匕首掂量了掂量:“山窮水盡?狗急跳牆?”
他話音淡淡,甚至裹挾着一絲笑意。邊說,邊睨了怔愣的金舒一眼。
像是在給這個突兀站起,有些手足無措的姑娘一個台階般,李義将匕首放在她手中,微微笑了一下。
此時此刻,縱然是再沒有耳力的臣子,也知太子大勢已去。
也看得出來,李義這麽大一場宮宴,到底是爲了什麽。
被李錦死死壓在身下的太子李景,此刻怒目圓瞪,戳着李義的面龐,不屑的說:“我真不該手軟。”他哼冷,“你,你還有李錦,你們都該死!”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從此刻的太子口中說出來,所有人都不覺得驚訝了。
一場沒有宴席的宮宴,讓太子帶在臉上的人皮面具,裂成了一片一片。
那背後藏着的扭曲的,污濁的,黑暗狠毒,唯我獨尊的靈魂,以颠覆百官認知的方式,爲所有的人上了一課。
李義看着這個可悲的男人,垂眸深吸一口氣,才緩緩從台階上站了起來。
他冷冰冰的瞧着李景狼狽的模樣,半晌,竟“哈哈”的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面頰上便隻剩下憤怒,他指着李景,絲毫不客氣的痛罵:“豬狗不如的東西!”
李義背手而立,上前兩步,俯身質問:“你以爲,你是怎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這般田地?”
“是我逼你的?”他擡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冷笑一聲,又拍了拍李錦的肩頭,“還是靖王逼你的?”
“呵!”李義站直了身子,雙手一擡,目光自百官面前掃過,“亦或者,是這大殿裏的文武百官,逼着你變成這般模樣,害你走到這般田地?”
“你是咎由自取啊!”
咎由自取,這四個字,李義說的極重。
可他話音剛落,被李錦壓着,自知已經沒有明日的李景,努力抻着脖子,與李義同樣面紅脖子粗的怒吼:“我咎由自取?!别以爲我不知道!别以爲你明裏暗裏幫着靖王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
“你什麽時候把我這個兒子,真正當成太子過!”他死死盯着李義,目光中滿是不甘,“你但凡!但凡……”
“但凡?”李義打斷他的話,冷笑一聲,目光帶火:“但凡你老老實實當個本分的太子,放李牧一條生路,也不至于引出今日這麽大一出宴席!”
“放他一條生路?!”李景就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至極的話語一般,“爲何?放虎歸山,等他回來砍我的腦袋麽!”
殿上,李景因憤恨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而李義的面頰因憤怒而漲的通紅。
他咬牙切齒,踱步上前,指着李景的腦袋:“回來?你個逆子!”李義的手指幾乎顫抖,“你以爲……你以爲李牧不知道,不知道你做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麽麽!”
“你以爲!他爲什麽要認下這莫須有的罪名!”李義怒吼,幾近失态,“那是因爲他知道,你比他!更适合坐這個儲君的位置!你比他!更有謀略!更有手段!”
“你來坐這個儲君,你來接這個天下!他心安!”
李義的吼聲,震的李景愣在當場。
他詫異的望着李義,好似被人當頭一棒,砸暈了腦袋。
恍然間,仿佛回到年少,回到與李牧一起在國子監讀書的日子。
回到他笑盈盈的看着李景,将好吃好玩的,全都分給他……
回到李牧望着太極殿的方向,有些無奈的望着他,輕輕說着對不起。
對不起,若是我能晚生幾年,便也不會将你埋沒。
彼時,隻覺他是故意炫耀嫡長子的地位。
現在,才恍然發現,他是真的心存愧疚。
李景恍惚的太起頭,看着李義,搖了搖頭:“不可能,你騙我……”
李義背手而立,眼眸中帶着一絲水光:“你以爲,他是帶着怎樣的心态,踏上發配邊疆的路的?”
“呵!”李義抿嘴,“朕自覺愧對李錦,是因他自幼便上了戰場,無召不得回京,與他母妃,與他親哥哥,始終隔着千山萬水。”
“但也恰巧因爲如此,李牧待你,才會如同胞兄弟。”他抿着嘴,“李景,你真以爲,你這個太子的位置,是全憑你自己的力量,才握在手裏的麽?!”
百年大魏,嫡長子爲儲君的舊俗,不僅是拴在李牧身上的枷鎖,也是萦繞在李景心頭的噩夢。
他自幼,便從外公許爲友和舒妃的嘴裏,聽着要卧薪嘗膽,聽着要忍辱負重。
所以李景自然而然的認爲,一切阻礙他走上權力制高點的,都是他的敵人。
大皇子是,蕭貴妃是,大将軍府,甚至他的親生父親,都是敵人。
大雪紛紛揚揚,多年不曾後悔的李景,卻在此刻想起了年少時李牧的模樣。
想起了他在國子監,被太傅訓話之後,回到紫荊宮裏,被舒妃臭罵的時候,是李牧站出來,替他挨了打。
想起了他那年高燒不退,太醫院束手無策,都覺兇多吉少的時候,是李牧日日在他床前,端水喂藥。
想起了也是如今日這般大雪紛飛的日子裏,他和李牧一起,在殿前堆了個小雪包,放了一挂鞭炮,許了一個心願。
李景說:願天下太平,永遠安甯。
李牧道:願你的心願,都能實現。
大殿上,李景雙目流淚,隔着水霧望着李義,咬牙切齒:
“你騙我,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