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李景,依然面不改色,沉默的坐在那裏。
他閉着眼眸,此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路往東,便有先前安排好的戶部侍郎楊忠義來接應,兩車铠甲的任務,到此便已經完成了。”
李景很聰明。
他不需要這兩車铠甲真的運送進行宮裏去,他就隻需要那個在皇城裏,對皇帝忠心耿耿的金吾衛大将軍蕭辰,看清楚裏面拉的是什麽,就可以了。
他不需要鐵證,隻需要那一眼的證詞,便可以坐實私運铠甲,然後以人證的力量,将這罪名死死扣在李牧的腦袋上。
其實,李景本可以早一些,不等天亮,就趕到行宮,将彈劾李牧的奏折呈上去。
之所以會拖延幾個時辰,是因爲他沒想到,一向是膽小怕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李牧。
一向是優柔寡斷,選擇困難症的第一皇子,竟然在這件事上反應極快,快馬加鞭的往行宮趕來。
爲了不讓他壞自己的好事,李景在李牧的面前,上演了一出兄弟情深的戲碼。
“如今父皇正在氣頭上,太子就算去見了,可能也不會有任何回應。”
當時,李景将李牧攔在了距離行宮還有三裏地的位置。
他看着披星戴月,風塵仆仆,臉上寫滿焦急的李牧,忙遞上水,招呼他休息一下。
“若是你此時觐見,不小心沖撞了父皇,恐怕事情就會變得更加麻煩。”李景背着手,好似急的團團轉。
半晌,他才好似想到了什麽一樣,安撫李牧道:“大哥不如先在此等候,我先入宮通禀一聲。”
他頓了頓:“父皇若是消氣,或者察覺到誤會了大哥,定然會傳召大哥入行宮,将事情講個清楚。”
那時的李牧,沒有選擇。
他隻能接受李景的好意,然後靜靜的等在行宮之外的營地裏。
他不知道,李景騙了他。
“二皇子帶着幾個所謂的證人,在天剛亮的時候,便已經将謀反的折子遞了出去。”
大殿上,李錦輕笑:“而當時的太子李牧,就等在三公裏之外,當時的太子妃岑氏,則挺着六個月的肚子,在一個叫梵音的侍女護送下,艱難離京。”
那一天,一直從太陽升起,等到星夜又至的李牧,不會知道自己的身後,大魏的京城裏,尚未定罪,也不見聖旨的東宮衆人,也和岑家一樣,在李義開口之前,就已經進了大魏的天牢。
直到他自己被關進囚車,戴上鐐铐,李牧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入了一場奪嫡之戰的局。
“在行宮裏,蘇婉瑩受到舒妃脅迫,聲淚俱下的講述了欺君的假證詞。”李錦平淡的說着,“又因私運铠甲有嚴诏和蕭辰的作證,謀反一事幾乎闆上釘釘。”
他回眸,看着李景,話裏有話:“可列位大人以爲,此事到這裏就結束了麽?”
李錦的聲音大了幾分:“到這裏!才隻是他雙手染血的開始!”
“李景,到底是誰給你的膽量,讓你敢半路劫殺發配邊疆的廢太子?”
李錦咬牙切齒,壓抑了六年的情緒,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平靜,霎時間掀起驚濤駭浪,如虎狼般呼嘯着,向着李景沖過去。
見他至此才真正動了怒,一言不發多時的李景,忽而輕蔑一笑。
他不疾不徐,整理了一把自己的衣衫,從脖頸開始,細緻的調整到封腰。
那之後,才擡眼瞧着李錦,看着他在宮燈之下耀眼的身形,緩緩起身。
李景踱步上前,唇角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李錦,自古成王敗寇,我輸了,甘拜下風,任憑處置。”
說完,卻見他眼眸微眯,話音一轉:“可你若想讓我給李牧道個歉,認個錯……”
他牙關緊咬,目光如刀:“做夢。”
衆人眼中,太子李景一邊說,一邊将自己頭上高豎的小冠親自取下,扔在地上。
他鎖着李錦的面龐,絲毫不懼的上前兩步,擡手戳着自己的心口,冷冷道:“不管是誰,從戴上這冠起,從穿上這身衣裳,住進東宮起,他便應有直面死亡的覺悟。”
“直面死亡的覺悟!?”李錦聲音大了許多,冷笑道,“你可真會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當着群臣的面,李錦将他那虛僞的面具,毫不猶豫的扯了下來。
“你殺的都是什麽人,你心裏難道沒點數麽?”
他背手而立,殺氣騰騰。
“太子府中的宮女,做飯的廚娘,柴房的小厮,以及岑家滿門……”李錦質問道,“我問你,他們爲什麽要死?”
李景不以爲意:“從他們選擇了李牧起,便也當有身死的覺悟。”
“好!”這話,将李錦氣的鼻翼微顫,目光極寒,“好一個選擇了李牧。”
“呵!”他目光冷冷,上下掃了一眼對峙在前的李景,“那些僅僅隻是負責押送的官吏呢?他們爲什麽要死?”
不等李景回答,他又道:“爲你越權鑄造了兩車铠甲的工部尚書劉全一家,爲什麽要死?”
“爲你冒着掉腦袋的風險,運送了铠甲的林忠義一家,爲什麽要死?”
“爲你抹消痕迹,鞠躬盡瘁的楊青雲一家,又爲什麽要死?”
“好一個選擇了李牧,那我現在就問問你!選擇了你李景的人!爲什麽也要帶着全家的命,在你功成名就的時候,與李牧一同共赴黃泉?!”
殿内衆人,被驚的撐大眼睛,有些從未見過如此場面的姑娘家,因爲恐懼而捂着嘴,渾身顫抖,不敢哭出聲。
“李景啊!你可真行啊!”大殿中央,李錦冷冷瞧着他,目光裏滿是痛恨與厭惡,“你将釜底抽薪,過河拆橋演繹的遠比戲班子精彩!”
“殺了這些還不夠,你還要因爲刑部侍郎陳文的一時失口,在我面前掉了你身份,就準備讓他辭官還鄉的路上,死無全屍。”
“眼見六扇門越來越深入核心,你擔心嚴诏背叛,竟在宮門之下行刺。”李錦深吸一口氣,“這還不夠!”
他擡手,指着李景的眉心:“三斤鈎吻,你是要連着滿朝文武百官,與他們的子孫後代一起,以他們的血海屍身,來爲你鋪路?!”
“難道他們不應該麽!”李錦話音剛落,就聽太子一聲怒吼。
将已經騷動不安的百官,震得愣在當場。
他惡狠狠的回應着李錦厭惡的目光,手指着李錦的胸口,戳了兩下:“我們和他們不一樣!”
“你是皇子,我也是皇子,我們是皇族,生來高貴,是天選之人!”他邪魅張狂的笑起來,“而這群人,不過蝼蟻,大魏天下有千千萬!死了就再換一批!”
他指着前後左右:“他們!他們!還有他們!”
“本就是臣子,爲江山社稷而死,那是他們的榮耀!是他們祖墳冒青煙才修來的福氣!”李景目露殺意,死死盯着靖王的面頰,“他們的命,算個什麽東西!”
電光火石間,李景掏出藏在懷中的匕首,面目猙獰的舉起,猛地刺向李錦的胸口。
“你這麽想跟他們在一起,我送你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