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都是棋子,若是能成靖王妃,豈不是能更好的拿捏蕭氏一族?”
當時,蘇婉瑩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着實讓蘇宇驚訝了一番。
不是驚訝自己的女兒竟會忤逆他的想法,而是驚訝她提出的這個建議,很有道理。
蘇宇的考量比蘇婉瑩更深一層。
他知靖王用兵如神,單靠名号就能讓匈奴南楚按耐住進犯大魏的野心。
這樣的人,未來在朝野中,起碼也是攝政王的地位。
如果能攀上靖王,不管怎麽想,蘇宇都覺完全不虧。
但事情,并沒有預想中的那麽簡單。
靖王看似纨绔,帶着盈盈淺笑,不似其他皇族那般,時常注意自己的言談舉止,也并不将那些禮儀規則放在台面上。
就好似尋常的世家公子,平易近人。
但蘇婉瑩嘗試着去接觸幾次之後,她隐隐發覺,這個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男人,心思實力,均是深不見底。
“幾次努力,王爺雖然不避着我,但卻也僅僅到此爲止。”她自嘲一般笑起,“就仿佛,我同其他那些京城姑娘,沒有任何區别。”
蘇婉瑩搖了搖頭:“我不接受。”
她的出身,她受到的教育,她頭頂上京城第一才女的光環,在李錦無視她的那一刻裏,便成了她越不過去的一道坎。
求而不得,不被注視,如重錘一把,将她的驕傲和自尊敲的粉碎。
當時的她,就像是魔怔了一般,知難不退,反而越發的狠辣。
“我沒辦法接受王爺對我的無視,沒辦法承認自己對王爺毫無吸引力。”蘇婉瑩聲音微微顫抖,“我接受不了,也不允許。”
“恰好就是那股憤恨最深的時候,舒妃娘娘找到了我。”她擡眸,冷冷的看着高台上的舒妃,“娘娘說,縱然我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但……”
“但琴彈得也就那樣,棋下的不過如此,書更是人人皆可做到,畫裏沒什麽靈性。”她咬着唇,“娘娘說,我平庸的一塌糊塗,别說靖王了,做個二皇子的側妃,都是祖墳上冒了青煙。”
大殿裏,鴉雀無聲。
李錦擡眸,看向坐在高台上,咬着唇不敢說話的舒妃,又望向一旁沉默的太子。
他出人意料的俯身,拍了一把蘇婉瑩的肩頭。
“被這樣的說的人,可不止你一個。”李錦的話音,溫柔了不少。
這話,像是一顆石子,落進蘇婉瑩心湖。
她眨眼淚流滿面,無聲的望着他的面容,擡手捂着自己的半隻眼睛,嗚嗚囔囔的說:“可我信了啊!”
蘇婉瑩信了。
在自尊受挫之後,那些原本令她驕傲的一切,在短短幾個月裏,成了一文不值,毫無意義的事情。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真的差勁。
懷疑自己的實力,與住在這恢宏宮殿裏的人,有着不可逾越的鴻溝。
她迷茫,挫敗,仿佛自己之前的人生都是一場扭曲的騙局。
而此刻,摧毀她自信與自尊的那個人,卻“好心”的伸出了一隻手。
“娘娘說,隻要我爲她做事,她就可以幫我實現願望。”蘇婉瑩哽咽着,“她說隻要我把太子李牧拉下來,再擁護二皇子殿下成爲東宮,那麽她就能讓我成爲靖王妃!”
“胡說八道!”高台之上,舒妃怒吼一聲,“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如此構陷本宮!”
“罪女所言句句屬實,請聖上明斷!”蘇婉瑩叩首在地,“六年之前,行宮裏罪女所言皆是舒妃娘娘教給罪女,讓罪女一字一句背下來的!”
“此後工部劉全劉大人一家辭官之後,娘娘怕制铠甲偷運一事暴露,便讓罪女假扮管家的親戚,探望之時投砒霜之毒!”
“再往後!刑部陳文陳大人,娘娘爲肅清異己,讓罪女暗中謀害陳家二兒子與陳家小女兒,害陳大人家破人亡,告老還鄉!”
“至此!娘娘卻仍說罪女做的還不夠,還不足以成爲靖王妃!娘娘說!隻要宮内還有……”
“閉嘴!閉嘴!”舒妃大驚,眼瞅蘇婉瑩就要将她投毒陷害蕭貴妃一事當中扔出來,她顧不得先前李義的威脅,張牙舞爪的要從高台上沖下來。
“娘娘說,隻要宮内還有蕭貴妃活着,她就不可能越過靖王殿下的母妃,将我送進靖王府!”
舒妃神情猙獰,眼瞅就要撲到蘇婉瑩的身上。
卻見李錦不疾不徐,自一旁的桌上拿起兩粒花生米,手指一彈,正中舒妃膝蓋下的筋脈上。
高台之上的舒妃,踉跄一步,從上面生生滾了下來。
就在這一瞬,蘇婉瑩深吸一口氣,聲音高了八分:“娘娘讓我,以砒霜之毒,毒殺蕭貴妃!又以鈎吻之毒,毒殺滿朝文武!”
聞言,大殿嘩然。
就連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臣子,此刻面頰上也露出了驚駭之色。
一衆女眷哪裏見過這般場面,均是吓到花容失色,擡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相信看到與聽到的一切。
舒妃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渾身疼痛,沖着蘇婉瑩就大打出手:“你爲什麽!你爲什麽要害我!”
“是誰!是誰讓你說這些!”她歇斯底裏的扯着蘇婉瑩的頭發,“我待你蘇家不薄!待你不薄!給你榮耀給你面子!你爲什麽要害我!”
皇座之上,李義看着眼前這體統盡失的一幕,一言不發。
他沉默着,吃着面前的好酒好菜,仿佛這一切,不過就是在宴席上上演的一出戲碼而已。
幾日前,李錦找到他的時候,曾說要将舒妃的事情,暗中處理。
宮宴在即,李錦考量的是皇家的體統,考量的是李義的臉面。
但他搖了搖頭,鄭重其事的說:“朕讓你,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後宮之争,将奪嫡之戰的遮羞布,全部撕個幹淨。”
李義神情肅然,瞧着愣在當場,滿臉詫異的李錦。
上書房裏的爐香悠悠散開。
這個一向是鋼鐵手腕,執掌天下,強大的不可一世的帝王,此刻面頰上的哀傷,足足有千斤分量。
“錦兒啊……”他望着書案對面,李錦的面龐,“你知道,坐在這個位置上,最大的悲哀是什麽麽?”
李錦怔愣片刻,忙跪在地上。
“最大的悲哀,是一路走來,終于登頂的時候,才忽然發現,隻剩下了自己。”
他從一旁的盒子裏,拿出當年李錦交還的虎符,捏在手中婆娑了幾下。
“父皇所做一切,始終都在爲了李氏,爲了大魏,爲了天下。”
他稍稍哽咽:“唯獨這一次,父皇想爲了那些死去的人,爲了嚴诏,爲了你母妃,爲了牧兒與岑氏,爲了那遠遠不止兩百多條人命……”
“爲他們,讨一個公道。”
李義擡手,将虎符推向李錦的方向。
“皇室的顔面,早就已經千瘡百孔了。”他溫柔的笑起,“爲了不讓曆史重現,不讓子孫後代重蹈覆轍。”
“就讓父皇,以身爲例,被釘在史書中萬古的恥辱柱上,做那個讓今後帝王,引以爲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