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跪在地上,迎着李錦的目光,不見絲毫慌亂。
剛過44歲生辰的舒妃,與住在冷宮六年的蕭貴妃,不論氣色還是精神,都有着天壤之别。
舒妃雖無年華正盛的清純,卻也有千嬌百媚的風韻。
身上穿的、戴的,都是肉眼可見的質地上乘,極盡奢靡。
兩人之間靜了許久,舒妃仍舊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但說話的底氣,明顯沒有方才那麽硬氣。
“靖王真是開玩笑。”她目光瞥了一眼門口的内侍,見他懂了目光裏的意思,悄悄跑走,才又緩緩道,“靖王以爲這裏是什麽地方?”
她直直戳着李錦的面頰:“這裏是大魏的宮!”
“鈎吻是何等毒性的物什,連太醫院都尋不出一顆,靖王就憑手中一個瓷瓶,就想将帽子扣在本宮的頭上?”她冷笑,“宮内無毒!”
言外之意,便是在說李錦手裏的小瓷瓶,不過是詐她的道具而已。
畢竟自嚴诏死後,宮門審查的力度今非昔比,能通過層層檢查仍舊帶進内宮的,這一個多年來都不在宮内布局的靖王,怎麽可能輕易辦得到。
宮内,可處處都是她的人!
李錦也不急,他勾唇輕笑:“砒霜能進,鈎吻緣何不能?”
話音未落,舒妃後背便滲出絲絲冷汗。
“同樣的渠道,舒妃能用,本王亦能。”他話裏有話,笑意更深。
舒妃心頭咯噔一下,警惕的睨着李錦的面頰。
後宮生活近三十年的許氏嫡女,打從出生起,就浸潤在權力拉扯的一汪大海中。
這麽多年的摸爬滾打,能在後宮穩穩立足,定然是自有一套手腕。
她努力的瞧着李錦的神色,企圖從他淡然自若的面頰上,找出一絲絲破綻。
她不相信李錦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将她苦心經營三十年的網,撕裂一個口子。
但這半年來,李錦所作所爲,她雖身在後宮,可依然知曉的清清楚楚。
她不言,拖着時間,既不承認,也不反對。
半晌,方才消失的那個内侍,神色格外慌張的站在門外,在李錦身後,小心翼翼的比劃着。
“父皇不在。”知道她在探頭瞧什麽的李錦,笑着俯身,“舒妃想想,今日除夕,有百官宮宴,父皇爲何偏偏在這麽重要的日子裏,離開了宮呢?”
他微微眯眼,往舒妃的心頭潑了一盆冰冷的水。
她之所以天不怕地不怕,是因爲身後有這個王朝最尊貴的兩個男人爲她撐腰。
在李景成爲太子,蕭貴妃進了冷宮之後,李義時不時會來她的紫荊宮閑聊聽曲。
她雖然知道李義真實的目的是爲了保護蕭貴妃,但她仍然享受這虛假的恩寵,不願意輕易放手。
而今,除夕宮宴,李錦在她的紫荊宮發難,而皇帝卻避而不見。
直至此時,她才确定,方才李錦所言非虛。
整個許家,太子,怕是在今日将要大難臨頭了。
沉默了許久,舒妃抿嘴,淡漠的道:“太子謀反,是太子的錯,靖王要抓,也是要抓太子。”
李錦聞言,輕笑。
“而許家參與其中,是許家的錯,靖王要拿人,也是要去許家。”
後宮生存三十年,姜還是老的辣。
“至于蘇婉瑩做了什麽樣的事情,那當然也應該是蘇婉瑩自己承擔後果,靖王殿下跑到本宮這裏興師問罪,于情于理,都不妥當。”
她睨着李錦淺笑的唇角,心中對他的憎恨與厭惡,都被壓在那張波瀾不驚的容顔背後。
她從未受過如此屈辱,就連當年風頭正盛,寵冠六宮的蕭貴妃,也不敢給她這樣的臉色。
舒妃強忍着心中的惱怒,口氣淡淡:“就像是六年前一樣,誰惹出的事情,誰承擔責任。”她微微眯眼,“六年前亦是未曾波及過靖王,六年後靖王爲何要将本宮卷進這渾水裏?”
她面上不卑不亢:“本宮自入宮起,就不再是許家的嫡女,而是堂堂大魏的皇妃!”
紫荊宮内,鴉雀無聲。
衆人聽出舒妃動了怒,齊刷刷叩首在地,驚恐的說着“娘娘息怒”。
唯有李錦與金舒,不以爲然。
他料到了舒妃會見事不妙,從身份上,先将自己與宮外劃清界限。
瞧着跪了一院子的人,李錦故意笑着感歎:“倒是要謝謝舒妃,謝謝你說的是……大魏的皇妃,而不是我李錦的長輩。”
他笑意仍在,擡了下衣擺,蹲下身,正對着舒妃的面頰,話音輕了些許:“你也見了,本王今日隻身一人,無刀無劍,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來這,便是從一開始,就沒想爲難舒妃。”
眼前的女人面不改色,等着李錦的下句話。
“說到底,你也是我父皇的妃嫔,是李氏的媳婦。”李錦聲音輕柔不少,“要是連着你一起下了獄,皇家的顔面上,不太好看。”
說到這裏,舒妃的眼眸才微微一眯:“那靖王殿下的意思是?”
李錦笑起,眼如彎月:“舒妃心中,有數。”
言罷,他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浮灰,留下意味深長的微笑,準備帶着金舒轉身離開。
卻在此時,舒妃起身,站在他身後,聲音高了許多:“靖王的癖好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李錦停住了腳步,背着身子,沒有回頭。
舒妃冷笑:“放着好端端的姑娘不要,非要護着一個破鞋!”
話音剛落,李錦冷冷回眸,殺氣盡顯。
此刻,六扇門内,門主院中,棋盤旁,茶已微涼。
黑子白子漸漸瓜分了棋盤上的地盤,形式布局,已然初顯。
“舒妃定會在面上,以皇室顔面爲牌,讓李錦放她一條生路。”
棋子下的越多,宋甄便越是謹慎,原本一息便可落子,現在已經要籌劃半刻鍾。
他手中的白子被他指尖輕撚,貼在指肚上緩慢的旋轉着。
“但這隻是表象。”他面無表情的說,“她不過隻是想喘一口氣,不惜激怒靖王,拖着他,而後第一時間,讓人去東宮送信,喚太子前來商議。”
“但太子不會去,也不能去。”他淡笑,睨了李義一眼,“因爲太子與您一樣,也不在宮内。”
宋甄說完,一手捏住袖口下擺,擡手落子:“爲了牽制靖王,太子正在掘地三尺的,尋找那個半年前,被他從江南帶回來的男孩。”
随着咔哒一聲,棋子落定,圍下了棋盤中腹的位置。
“不止。”宋甄勾唇淺笑,“太子不會去見一個,馬上就要被他滅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