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盼望的面頰上,蕩起喜色,趕忙将門扉推開,一邊迎着李錦,一邊回身,對正擺弄花草的蕭貴妃喚道:“娘娘,靖王殿下和金先生來了。”
蕭貴妃的手滞了一下,她笑着回眸,正好對上邁過門檻的李錦的面頰。
“錦兒來了。”而後便徑直往金舒面前走去,“快讓我好好瞧瞧。”
她說:“我們家錦兒是個粗人,若是冒犯了先生,還望先生多擔待。”
金舒瞧着她深陷的眼窩,粗糙着起了厚厚一層角質的手指,心中咯噔一下。
她咧嘴笑起,瞟了一眼李錦:“王爺待我極好,娘娘放心。”
聞言,蕭貴妃的笑容更是絢爛了些許。
她比之前更瘦了。
許是本就身子羸弱,如今再中了這樣烈性的毒,整個人強打着精神,惹人心疼。
她似乎是看出了金舒眼眸裏的不知所措,便淡笑着招呼她一同進屋說說話。
“人啊,都有老了的時候。”
李錦攙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的扶着蕭貴妃坐下來:“年輕的時候不當回事,和陛下風裏來雨裏去,覺得自己的命還長得很。”
喜嬷嬷端上一盤點心,是以前,嚴诏會帶給金舒的禦膳房的糕點。
“我第一眼見你,便知你是女扮男裝。”她笑起,将盤子往金舒的面前推了推。“很多年以前,我也是你這樣,跟在陛下的身旁。”
金舒瞧着她那溫暖的笑容,心頭一酸。
爲了不讓她瞧出來,便伸手拿了一塊糕點,放進了嘴裏。
還是一樣的甜。
“那時候,陛下也是如錦兒這樣,在上書房裏,同先皇吵的不可開交。”蕭貴妃輕笑着,将李錦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輕輕拍了幾下,“到底是我兒更聰明,這六十年都沒能開辟的局面,在我兒手裏成了。”
她垂眸,淡淡的說:“如此,便死而無憾了。”
李錦一滞,蹙眉抱怨:“母妃怎能說這個話……”他擡眸,目光灼灼注視着金舒,“兒子還需要母妃給帶個孫子呢!”
聞言,蕭貴妃的面頰上有了些許血色,她轉過頭瞧着十分錯愕的金舒,故意問道:“竟已經有孕了?”
金舒看着李錦,瞧着李錦眼眸如刀一般的戳着她,半晌,支支吾吾:“還、還、還……”
“還沒完婚,不急。”李錦說,“快了。”
蕭貴妃笑起,将金舒的手拉過來,放在李錦的手上。
她很是開心的握着他們兩個人的手,溫柔的注視着金舒:“我們家錦兒,日後就拜托給你了。”
金舒看着蕭貴妃開心的笑顔,目光從她面頰上泛着些許青黑的顴骨,落在那已經有些暗色的唇上。
她知道,這是将死之人身上特有的死氣。
睨着如此溫柔的蕭貴妃,她鼻子一酸,拒絕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金舒微笑着點頭:“娘娘養着身子,養好了,我陪您去看戲班子的新戲,可好看了。”
“還有金榮。”李錦此刻,從懷中拿出了那兩塊價值連城的先太子大婚玉。
他輕輕放在桌上,兩塊玉石嚴絲合縫的組在了一起。
蕭貴妃愣愣的瞧着,驚訝的詢:“找到了?”
李錦點頭:“找到了。”
“那孩子,還活着麽?”她伸手,扯着李錦的手臂。
卻見他沉默了一息,搖了搖頭。
蕭貴妃的目光眨眼便暗了下去。
“但是,太子妃臨死之前,遇到了一戶好人家。”李錦邊說,邊示意着金舒的方向,“她生下世子,将他托付給金舒之後,才閉了眼。”
聞言,蕭貴妃的眼眸裏,好似燃起了生的希望,她看着金舒,感慨萬千:“真是老天有眼。”
而後,那枯槁的手指,顫抖着伸過去:“你一個女孩子家,帶着一個小娃娃,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金舒雙手将她握住,搖了搖頭:“世子聰慧,從未讓我吃苦過。”
“隻是還不能帶他來見母妃。”李錦蹙眉,“事情尚未結束,若是将他暴露在外,太危險了。”
卻見蕭貴妃吭哧一下笑起:“好,那爲娘就努力的活下去,等到那塵埃落定的一天。”
冬日斜陽,落日熔金,天色暗沉的很早。
從冷宮出來的時候,東邊已經黑透了。
喜嬷嬷遞給李錦一盞燈,微微笑着,什麽也沒有說。
兩個人,一盞搖拽的燈火引路,彼此沉默着。
金舒不知該如何開口,她知道李錦帶她過來,除了讓蕭貴妃開心,更重要的是,期待着她能有個解毒的法子。
她卻無能爲力。
砒霜之毒,無法自愈。
若是身在現代社會,化學高度發展的情況下,還能找到排毒的藥物。
雖無法完全修複身體的損傷,但也不至于慢慢的要了性命。
但在大魏,在當下,她無能爲力。
這沉默不語的樣子,李錦多少也猜到了答案,他放緩了腳步,岔開了話題:“你知道我爲什麽要将守着裴義德的暗影,都撤回來麽?”
夜色裏,金舒看着李錦帶笑的側顔,心頭酸楚。
她歎一口氣:“因爲王爺知道,這是太子的調虎離山。”
李錦一滞。
“王爺方才說,蘇婉瑩是個餌,又說我們手裏沒有直接指向太子的證據。”金舒掃了一眼星辰滿布的天空,“這意思,不就是想盯着蘇婉瑩,等着太子自己上鈎麽?”
大朝會後,太子明面上是收斂了自己的行事風格,實際上卻是在斷臂求生。
嚴诏會死,一方面是因爲他知道的太多了,另一方面,則是因爲他和大魏的皇帝,走得太近。
近到,太子并不确定他到底是誰的心腹。
冬至一日丢盡了顔面,這筆賬他便算在了嚴诏的頭頂。
“他要将那些,爲他親力親爲,但又不能保證絕對忠誠于他的人,先一步除掉。”李錦說,“蘇婉瑩成爲太子麾下之人的根本原因,是她想成爲靖王妃。”
他提起衣擺,邁過門檻:“所以對太子而言,這個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不确定的因素。”
太子怕,怕李錦稍稍示好,蘇婉瑩便會“棄暗投明”一般,将他先前所爲全都抖出來。
“所以,他讓連水盯着裴義德,本身就隻是個幌子,用來擾亂六扇門的視線。”
金舒思量了片刻,搖了搖頭:“不一定。”她說,“符合這個條件的人,還有一個。”
“宋甄。”李錦說。
瞧着已經暗下來的太和殿廣場,他低下頭,吹滅了手裏的燈。
黑暗中,他一把拉起金舒的手腕,走在她的身前:“太子下一步要殺的人,要麽是蘇婉瑩,要麽是宋甄。”
“但宋甄不傻。”他輕笑,“我白日裏讓沈文去找他了。”
“我能推測到,他也一樣能推測到。”
話是不假。
但此時此刻,宋甄蜷縮着躲在錦華樓裏屋的衣櫃裏,隔着小小的縫隙,看着手握長劍,越來越近的黑衣人……
深吸一口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