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過昭陽門的時候,光是入宮的手續,挨着個的查驗了三遍,耽擱了近一炷香的功夫。
金吾衛裏新上任的女官,一邊拍着金舒的胳膊和後背,一邊很是恭敬的悄悄同她說了聲謝謝。
瞧着從未見過的稚嫩面頰,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樣,金舒颔首緻以最真誠的祝願。
“開了女子入仕的門,很多有一技之長,以及不願屈服命運的姑娘,都将你看成了英雄。”
李錦邊說,邊示意周正就在這等他們。
“王爺才是英雄。”金舒笑起,“太極殿上舌戰群雄的,又不是我。”
“但若是敗了,腦袋搬家的可是你。”李錦看着壯闊的太極殿,思量了片刻,才轉身沿着宮牆,往冷宮的方向走去。
“方才你問,爲何不抓她。”他走在大紅宮牆下的陰影裏,面頰上的笑意散了,“還不是時候。”
李錦照顧着金舒的步伐,走的不疾不徐。
冬日寒風如刀,他睨了一眼金舒身上的衣衫,微微蹙眉,将自己身上黑色的大氅解了下來。
他擡手,自金舒的頭頂掠過,在她怔愣的目光裏,一邊繼續說着,一邊低着頭,以纖長的手指打了個結。
“蘇婉瑩爲太子做了很多不能見光的事情。”他系好,微微一笑,“而現在,我們手裏沒有直接指向太子的證據。”
金舒瞧着身上這件黑色的大氅,帶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還殘留着李錦的餘溫。
她遲疑了片刻,點了下頭:“王爺是要蘇姑娘做魚餌?”
話音未落,李錦又從袖兜裏拿出手爐,塞進了金舒的手心裏。
“她若不做魚餌,便隻能做太子砧闆上的肉了。”
說完,才滿意的轉身,繼續往冷宮走去。
抱着溫暖的手爐,金舒愣了片刻:“哎你這兜裏怎麽還有手爐呢!”
李錦笑起,岔開了話題:“自中秋過後,陳公公和我一同暗查下毒一事。”
“宮内是不允許留任何毒物的,亦毒亦藥的砒霜,更是絕對的紅線。”他說,“太醫院無人敢藏此物,那是掉腦袋的大事。”
白玉石的地面上蕩起一層寒氣,李錦稍稍扯了金舒一把,把她往避風的角落推了一下。
“但後宮手法,一向龌龊。”李錦頓了頓,睨了金舒一眼,“所以,母妃身中砒霜之毒,要麽是嫔妃私藏,要麽就是宮外帶進來的。”
他邁過門檻,從後宮邊緣的一條小路,繼續往深處走去。
原本站在宮内也無人理睬的靖王,此時就算走這一條偏僻的小路,也總能偶遇些管事公公,上趕着寒暄半句。
連帶着金舒也時不時被人恭維兩句,她頗不适應。
直到再過一道斑駁的門扉,先前十步一行禮的人,眨眼都消失不見了。
破舊的宮牆,隐隐約約的哭泣呼喊聲,讓金舒回眸瞧着那扇門扉,覺得自己仿佛是從人間,邁進了地獄裏。
李錦見四下無人,才繼續說:“你也瞧見了,雖然之前入宮的審查沒有那麽嚴格,但也不是誰人都可以進來的。”
“陳公公往前追查了三個月,又跟蹤了蘇婉瑩三次,才确定下毒的人就是她。”他深吸一口氣,“母妃身子不好,父皇暗中讓禦醫每日送藥。”
“她便悄悄到禦醫院,在母妃煎藥的砂鍋裏,投了砒霜。”
大風起,呼嘯而過。
在這通向冷宮的小路上,帶着凜冽的哨音,向着他們兩人奔湧而去。
李錦幾乎是下意識的轉過身,站在金舒的身前,兩手扯着她身上大氅的衣角,手一用力,将她包成了粽子。
他面無表情,似乎做的是一件司空尋常的小事一般,待風過,才松開了手。
“砒霜的氣味很大,她混在藥中,喜嬷嬷分辨不出來,這才讓她得了幾次手。”李錦眼角的餘光瞧着金舒漲紅的面頰,勾唇淺笑。
他轉身繼續走,身後卻沒聽見金舒跟上的腳步聲。
少頃,他背手回眸,挑眉瞧着金舒低垂的腦袋。
“怎麽了?”他問。
半晌,陽光之下平複了心情的金舒,瞧着他的面頰,唇角抿成一條直線。
她思量了片刻,以閃躲的目光,扣扣搜搜的說着:“王爺還是注意一點。”
她說:“您是皇親國戚、天潢貴胄,與我這個同死人打交道的小小仵作……”
瞧着李錦越來越近的身影,金舒的聲音越來越小。
她擡手,輕咳了兩聲,一本正經:“男女有别,授受不親。”
站在她身前的李錦,背手而立,那挺拔的身軀離她還不足一尺的距離。
李錦故意擡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一臉莫名的彎腰詢問:“舒兒方才說什麽?”
瞧着他彎腰俯身,金舒詫異的往後仰着腦袋:“我說,授受不親啊!”
“哦!”李錦收了手,直起腰,一臉了然的點了下頭。
他環顧四下,有些爲難的蹙眉:“不好吧?”
金舒一滞,沒鬧明白他什麽意思。
就見李錦勾唇淺笑,豎起一指,輕輕擡起她的下颚,在她錯愕的神情裏,輕輕吻上了她的唇。
那一瞬,世間安靜的隻剩下金舒的心跳聲。
這毫無預兆,突如其來的事件,令她呆愣當場。
而李錦好似得寸進尺,意猶未盡,竟還加了幾分力道。
金舒猛地回過神,瞪大了眼睛,而後推了李錦一把。她漲紅了臉,擡起胳膊遮着自己的面頰,不可思議的瞧着他略帶戲谑的神情。
李錦笑起,眼眸彎成了月牙,揣着手感慨:“哎呀……調戲皇親國戚、天潢貴胄,先生若是不負責任,怕是要吃幾個月的牢飯。”
金舒懵了。
方才還通紅一片的面頰,一下就降了溫:“誰調戲你了!”
李錦四下張望,挑着眉疑惑的詢:“這裏除了你我,還有别人?”
“我……”
金舒還沒說完,就被強行打斷了:“先生想好再說,誣陷皇親國戚、天潢貴胄,那可是罪加一等,到時候連我也尋不出來什麽理由,再把你撈出來了。”
說完,瞧着金舒愣在那裏又羞又氣的模樣,李錦很是滿意的擡手,将她額前的碎發,挂在她的耳後。
他不以爲意的轉身,往冷宮的方向,邊走邊說:“皇親國戚又如何,小小仵作又如何。”
他笑起:“如你曾經所言,都是隻有一條命的血肉之軀,閻王殿裏,都一樣。”
瞧着他的背影,金舒抿嘴,抱着手裏的暖爐,垂眸思量了許久。
她的手心,捏的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