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外也鬧了幾天的民憤。
沈文和白羽快馬加鞭的自定州回來,不僅帶回來了厚厚一摞的案件紀要與護本,還帶回來了幾個意想不到的人。
李錦站在六扇門的院落裏,看着半年未見的定州知府劉承安,愣了一下。
他原以爲劉承安會爲了保全妻兒,在這件事裏選擇獨善其身,卻沒想到他竟不顧勸阻,親自上京。
除了他之外,竟然還有林陽縣令,以及益州知府杜進。
“這距離年關,還有足足兩月。”李錦微微眯眼,“三位大人一同上京,怕是不妥。”
劉承安蹙眉,拱手行禮:“靖王殿下,我們三人,皆因爲金先生那出神入化的屍語術而受益匪淺,如今先生有難,實在難以置身事外。”
“正是。”杜進依然如初見那般,瞧見李錦,整個人唯唯諾諾的,身子躲在劉承安後面大半。
可他卻是第一個,附和劉承安這話的人。
“雖然金先生平日與我益州并無直接往來,但……”杜進瞄了一眼身旁的林陽縣令,“但她在下官所轄州府,早就得了名揚四方的美名。”
杜進抿嘴,手指頭扣着手背,嘴裏扣扣搜搜的往外蹦字:“這、這、這美名,與先生到底是男是女……”他皺着眉頭,搖了搖頭,“全然無關啊!”
李錦瞧着眼前幾人,手裏的扇子一下一下的搖着。
他思量半晌,才悠悠開口:“幾位大人皆是父母官,身份立場與本王多有不同。”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落在杜進的面頰上,“尤其是杜大人。”
就見杜進面頰一白,十分尴尬的咧了咧嘴。
“此舉必然引火上身。”李錦笑起,“杜大人來京城,難道不就是想求一個家室平安麽?”
見自己所思所想皆被李錦看了個透徹,杜進有些洩氣,他緊着眉頭,不敢多言,隻得歎了口氣。
“下官不怕引火上身。”
忽然,劉承安的聲音大了幾分,他上前一步,腰彎的更深:“金舒乃是下官一手提拔,如今又是下官養女,真要論欺君之罪,誅九族的話,下官是絕對避不開的。”他說,“若是以我劉家三代忠良,一條血脈做籌碼,能讓陛下從長計議,網開一面的話,下官甘願一試。”
他的話,讓整個六扇門中庭的氣氛,一下就沉了下來。
就連李錦也愣住了,他知道劉承安是帶了決心來的,卻不知道他是帶着這樣的決心來的。
李錦趕忙擡手,扶起這定州的“劉青天”:“劉大人言重了。”
他說:“當今聖上英明神武,公允在心,斷不會如此草率,真就要了金舒性命。”
杜進捏着袖口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就是,老劉你就是太着急了,一口氣把這高度擡到這個份上,你這讓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表态了。”
“你閉嘴。”劉承安回眸,瞪了一眼杜進,“平日裏當縮頭烏龜,還兩碗水端平,誰也不得罪,如今火燒眉毛了還在這攪和,你真是閑得慌!”
被他怼了一嘴的杜進,幹癟癟的笑了一下,抿着嘴往後挪了小半步。
見狀,李錦一聲輕笑:“三位大人邊走邊說吧。”
深秋,長安城風大且急。
六扇門内種着的銀杏葉如雨落下,滿地金黃一片。
李錦這幾日,難得換上了黑底繡着仙鶴的朝服,與劉承安并排而行,聽他說着近來發生的一些古怪事。
“當時,下官接到殿下的密令之後,按照殿下的吩咐,着手爲金舒做了一男一女兩個假身份。”劉承安說,“但沒過多久,又得嚴诏嚴大人一封密信。”
他頓了頓,瞧着身旁放慢了腳步的李錦:“嚴大人密信中,讓下官将與金家有關的全部籍帳,盡數毀掉。”
“何時之事?”李錦問。
“大約三個月之前。”
三個月之前……李錦垂眸思量片刻:“中伏祭典前後?”
“正是。”劉承安說,“下官覺得事出蹊跷,便口頭應允,後将原件藏了起來。”
邊說,劉承安邊從懷中拿出兩封信,其中一封,是嚴诏的親筆信,而另一封,則是嚴诏想要毀掉的金家的一部分籍帳。
“而本月月初,嚴大人和幾個刑部的流沙,将下官府衙裏守藏室翻了個底朝天,還把下官的守藏室史給打了個重傷。”他歎一口氣,“瞧着嚴大人那個樣子,不像是來假的。”
此時,跟在李錦身後不遠的白羽探了個頭:“王爺,嚴大人這封信,确實是他親自交到我手裏,還專門叮囑了,要讓暗影裏信得過的人,親手送到劉大人手上。”
他邊說,邊指了一下信件右下角,有半個暗影的圖騰。
經手鷹犬的信件,均有詳細的記錄,從哪裏來,到哪裏去,都在這印章另一半的紙面上,記載的清清楚楚。
“中伏祭典……”李錦瞧着手中的兩個信封,腦海中那些細碎的線索,如同一塊又一塊的拼圖。
待劉承安一行人離去,李錦一個人坐在紫檀木的書案前,睨着厚厚一摞案件紀要,捏着嚴诏的那封信。
看着他信上确實是親筆所寫,要求将金家有關的籍帳盡數銷毀的小字,李錦心中越發覺得,整件事情最初的起點,比他推測的可能更遠。
按理說,如果隻是抹消掉金舒的存在,隻需要銷毀對應的籍帳即可,爲何整個金家都要一同被劃掉?
而中伏祭……
李錦蹙眉,放下手裏的信,靠在身後的椅子上,閉上雙眼,一點一點回憶着到底是從哪裏出現了問題。
中伏祭,李茜鬧着要讓金舒做護衛,他們一行三人去了一次京郊的香積寺,遇上了那個毒殺嶽父母和侄子的兇手。
李錦微微一滞。
香積寺,和尚,姻緣燈,以及回來過後,嚴诏的震怒……
他懂了。
原來那一日他的僥幸,他的不顧一切,他花大價錢求的那一朵蓮花燈。
自點亮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将最大的把柄雙手遞到了太子面前。
百密一疏,他竟然會栽到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溝壑裏!
負責整個中伏祭典的太子李景,怎麽可能會将香積寺裏德高望重的幾位長老留在那裏!
祭天祈福的大日子,知道李茜第二日要帶着金舒去香積寺的他,怎麽會讓真的和尚呆在那裏。
李錦仰天長歎,深吸一口氣。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