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聽過的,最殘忍的正義。
“金先生辦過那麽多的案子,人性之惡,見過的可不比本宮少。”他輕笑,“你在益州見過方青,那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強搶民女,殺死她夫君還不夠,還要在夜裏尋歡不成,痛下殺手。之後爲了脫罪,他逼迫自己的管家上吊自殺,将管家的家人殺了個幹淨。”
太子淡淡的說着:“這樣的人,有一萬種方式爲自己的罪孽開脫。本宮命人一把火燒死他,他難道不夠罪有應得?”
原來,半年之前,李錦追查到益州富商方青的時候,那蹊跷的一場大火,竟然出自太子的手筆。
金舒睨着他,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再如工部侍郎林詠德的愛女,行橫霸道,欺壓侍女,自以爲是高人一等的出身,便爲所欲爲,誣陷、欺詐、甚至不惜強搶。”太子冷哼一聲,“這樣的人,天不收她,本宮讓人設局收她,難道不夠正義?”
工部侍郎林詠德的女兒,是金舒來到京城後,從嚴诏手裏接到的第一個案子。
那個叫梵音的兇手,在很久之後,依然無法讓金舒釋懷。
而現在,太子卻說,這些案子背後,都有他的一把助力……
金舒詫異的看着嚴诏,卻見他此刻也一樣在注視着自己。
不等她思考,太子便接着說下去:“那不成器的刑部侍郎陳文,自己手裏一把的污濁,養出來的女兒也是蛇蠍之人,竟然讓上門女婿割了自己兒子的腦袋。”
“而國子監殺死同僚的劉琦,他父親買官行賄,而他仗着幾個錢财,妄圖以銀子買命蒙混過關。”太子一聲輕笑,“活該他遇到了李錦。”
至此,太子稍稍正了正身子,深吸一口氣:“但不是所有人,都會有那個運氣,遇到對兩萬兩白銀不動心的靖王殿下。”
話到了這裏,金舒懂了。
太子說了這麽多,無非就是爲了一句話。
“世間正義,不隻有那一種形式,亦不隻有那一種程序。”
他淺笑:“先生近日好好想想,若覺得本宮說的在理,不妨與本宮,共創這天下。”
那之後,馬車裏的三個人,相顧無言。
金舒被太子的說辭,震碎三觀,半晌都發不出一個音節。
這哪裏是什麽正義,這分明是殺戮的借口。
益州的方青可惡是不假,可死在那場大火裏的,還有他兩個不滿十歲的孩子。
林家小姐是令人厭惡,可和她死在一起陪葬的,還有那個無辜的貼身侍女。
至于刑部陳文,自家子女殺人,爲何他要一同赴死?若不是宋甄提前布局,人早就在山澗死無全屍。
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一人犯法全家通殺的正義,金舒不論上輩子,亦或者這輩子,都聞所未聞。
看似是以暴制暴,但其實,這就是徹頭徹尾的殺戮而已。
如此,他竟然也能定義爲正義。
金舒微微咬唇,想着六年前發生的那一切。
也許,在李景的字典裏,手足相殘,殺死優柔寡斷的李牧全家,也是他踐行正義的一種方式而已。
想到這裏,金舒心頭,泛起一股強烈的惡心感。
惡心。
惡心到無法忍受。
馬車悠悠停在東宮門口,太子卻沒有下車,徑直入宮去了。
看着已經走遠的馬車背影,金舒扶着牆,一個勁的幹嘔。
半晌,等她緩過來,她看着身旁的嚴诏,那聲師父怎麽也叫不出口了。
金舒遲疑片刻,拱手行禮:“嚴大人。”
嚴诏聽着那無比生疏的三個字,目光冷冷的瞧着她。
“方才那些,便是嚴大人向往的正義?”她看着他的面頰,仍舊忍不住問道。
身前,嚴诏不語,轉身往東宮裏走去。
見他避而不談,金舒隻得深吸一口氣,不甘心的跟上了腳步。
“那不是正義。”許久,嚴诏頭也不回,冷冷的扔下這句話,“千萬别讓他得逞。”
那一瞬,金舒看着他前行的背影,愣了一下。
她真切的感受到,嚴诏依然還是那個嚴诏,可他爲什麽……
瞧着四周投來的眼線,金舒一邊走,一邊将想問的話,咽進了肚子裏。
現在,還不是時候。
早些時候,在金舒剛剛被太子押走之後,李錦便快馬加鞭的趕到了金舒的院子。
他要抹掉金榮存在的痕迹,還要找到找到之前蕭貴妃送給金舒的見面禮:那枚免死的銅錢。
隻要找到那枚錢币,哪怕是最壞的情況下,起碼能保住金舒的命。
隻要她能活着,什麽都好說。
可是……正堂,裏屋,李錦和暗影找了很多遍,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他都找過了,獨獨不見那一枚錢币。
她到底能藏到哪裏去?
但太子沒有給他更多的時間尋找,這個院子眨眼之間,便被重兵把守,團團圍住。
他暗中瞧着太子的陣仗,怕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了。
怎麽辦?
他回到六扇門,坐在門主院裏,仿佛化成了一尊石像。
直到現在,李錦才明白自己中了太子的計。
他利用太傅的倒戈,向李錦放出風聲,讓李錦将這幾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裴義德的身上。
殊不知,太子早已經和嚴诏收集了足夠的證據,就等着中秋過後,打李錦一個措手不及。
他思緒很亂,眉頭緊鎖,手撐着自己的額頭,來回的揉着。
“王爺。”
聞聲,半晌,李錦才緩緩擡頭。
面前,暗影剩餘的六個人,齊刷刷的站在那裏,面頰上滿是擔憂。
倒是張鑫先開了口:“眼下,倒是還沒有那麽糟糕,金先生一時半會,性命倒是無憂。”
李錦擡眉。
“太子抓人,無非是想要用金先生不合規的身份,來推翻先生已經幫王爺取到的證據。”張鑫說。
“所言極是。”平日裏甚是少見的蘇尚軒,此時雙手抱胸,接着張鑫的話說,“金先生真才實學,就算女扮男裝也對朝廷有大把的功勞,陛下極有可能會免了她的死罪。”
“但……”蘇尚軒遲疑了些許,“倘若金先生不能回到六扇門,太子便有理由,将先生所寫全部護本變成一張廢紙。所以殿下光是救金先生的命,是不夠的。”
沈文咂嘴,“那還愣着幹什麽啊!大家趕緊想想,有沒有法子能讓金先生能官複原職啊!”
“有你說的這麽簡單就好了。”雲飛歎了口氣,“讓陛下開女子入仕的先河,難于上青天。”
女子入仕。
李錦一怔。
他擡眼,看着面前衆人,眼眸中漸漸有了光。
幾人皆是一驚。
半晌,張鑫瞧着李錦的面頰,有些詫異:“王爺當真?”
蘇尚軒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勾唇笑起:“真不愧是靖王。”
隻有白羽驚的擡高了眉毛,連連擺手:“風險未免太大了,王爺三思啊!”
就見李錦挑眉,睨着他的面頰,笑的一片燦爛。
在他這般璀璨的笑容“壓迫”下,白羽後背冷汗直冒,呲牙咧嘴的點頭道:“我……我舍命陪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