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舒一身單薄的囚衣,背靠着天牢牆壁發呆。
女牢房裏僅有她一人,四下空曠,寒涼潮濕。
牆上一方小窗,金燦的陽光落進來,投在金舒頭頂的牆壁上。
她擡手抓緊了身上的衣裳,裹的更緊了一些。
這一天來的比預想的早了一些。
眼瞅李錦勢在必得,六年前的冤案就要有昭雪的希望了……
她深吸一口氣,頭靠在牆壁上,一聲歎息。
果然,他們還是輕敵了。
看似平穩,沒有什麽大動作的太子,卻打蛇打七寸,直接戳進最大的破綻上。
大牢門上的鐵鏈嘩嘩作響,她微微轉頭,睨着站在大牢門前的身影,愣了一下。
一身白衣的太子李景,面無表情的走進來,看着她坐在地上的詫異模樣,将手裏的雪狐白裘,遞了過去。
“先生辛苦了。”他說。
與李錦不同,這個男人的眸子很冷,帶着藐視萬物的傲氣,将金舒框在自己的目光裏。
她抿嘴,接過了那件厚厚的披風,裹在身上:“多謝殿下。”
太子睨着她,忽而問到:“你不怕我?”
金舒不解的看着他,将身上的白裘裹緊了一些:“爲何要怕?”
牢裏安靜許久,太子睨着她,點了下頭:“倒是個不怕死的。”他半蹲下來,目光森然,“大牢寒涼,先生說到底也是有功于大魏,無愧于天下的能人志士,雖身有欺君之罪,但陛下特準先生可以換個地方等候發落,比起天牢,東宮的客居倒是更适合些。”
他拾起金舒腳下的鐵鏈子,饒有興緻的瞧了瞧,不等金舒開口,便又說:“金先生,請吧。”
他不是來征求金舒的意見的,他就是來将金舒換個地方關押的。
比起李錦也能輕易進出的大牢,顯然東宮裏,李錦就算是三頭六臂,也不敢硬闖。
金舒沒有選擇。
她沉默着點頭,起身回了個禮。
“哦對了。”太子喚住了她,“金先生平日起居用品,需要本宮派人幫你帶過來麽?”
金舒回眸,瞧着太子的面頰,應了一聲:“多謝殿下。”
至此,一直面無表情的太子,此刻才稍稍放松一些,邁着大步走在金舒的前面。
那白衣上,精緻的金絲繡線,繪出了一條天龍的圖騰。
說是去拿起居用品,實際上是要将她的院子翻個底朝天。
金舒一邊跟在他身後,一邊祈禱李錦能想到太子的前面去,将她屋裏那些有可能暴露金榮存在的物什,抓緊時間藏起來。
“金先生這半年,跟着三弟,想必也聽了不少與本宮有關的事情。”太子頭也不回,故意帶着她在天牢穿過用重刑的區域。
耳畔嘶吼不絕,瞧着駭人的場面,金舒忙别開了視線。
“三弟當同先生講,當今太子心狠手辣,是個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人。”太子回頭,睨着金舒,“對否?”
在這樣的環境裏,雲淡風輕的問出這樣的問題,着實滲人。
金舒屏住呼吸,腦海中将他問這個問題的目的,全部推演了一輪,才尬笑一聲,點頭道:“正是。”
對這個答案,太子似乎很滿意,竟露出些許笑意。
“先生是個聰明人,心如明鏡,卻不言不語。”他頓了頓,“本宮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說完,太子加快了腳步,往大牢門口走去。
跟在他身後的金舒,卻仿佛經曆了九死一生,比起死亡,那些駭人的酷刑讓她覺得更加可怕。
但太子顯然沒有打算要她的命,也沒有準備逼問用刑。
睨着那白衫的背影,金舒大膽推測,興許在太子的眼中,她依舊是自己人的模樣。
馬車停在天牢門口,太子撩開車簾,用眼神示意金舒上車。
她擡眸的一瞬,對上了坐在車裏,正色凜然的嚴诏。
幾日未見,嚴诏依舊繃着一張臉,隻是原本那一抹慈愛的注視,卻在此時此刻尋不到半分蹤迹。
他懷中,捧着一袋禦膳房的點心,是曾經常常會帶給金舒的那種。
車裏,金舒和太子面對面,他身旁坐着沉默不語的嚴诏。
車輪滾滾向前,太子睨了一眼車外,冷哼一聲:“李錦的人還真是無處不在,連這裏都盯得這麽嚴實。”他回眸掃了嚴诏一眼,“本宮似乎應該等着他劫獄,效果更佳。”
“靖王不是傻子。”嚴诏沉沉的說,目光落在了金舒的面頰上。他抿了抿嘴,将後面想說的話,咽進了肚子裏。
“也是。”太子伸手,将嚴诏懷裏的點心提了起來,強行放在了金舒的手裏,“之前半年先生辛苦了,之後的事情,先生不必擔憂。”
他看着金舒,忽而話音一轉:“先生可知,方才用刑之人,都是些什麽樣的惡徒?”
金舒一愣,搖了搖頭。
“有殺人如麻,連個一歲娃娃都不放過的惡匪。”太子的目光暗了些許,“也有圖财害命,不惜将五石散當做商品流通的混蛋。”
“亦有一言不合,屠人全家的惡徒。”
他注視着金舒:“先生以爲,對這樣身背罪債的人,當不當憐憫?”
聞言,金舒搖了搖頭:“不當。”
“本宮也認爲,不當。”他看着金舒,“但不是人人都有這個,在天牢裏爲自己犯下的罪孽贖罪的機會。”
金舒一滞。
就見太子雙手抱胸,輕笑道:“三弟總是天真,以爲天下有法,便可以框住罪惡,震懾罪惡。”
“央央大魏,幅員遼闊,有民千萬。如何能靠一張紙,一則法,就将世間萬惡盡書其中?”
看着金舒怔愣的模樣,太子目光和緩了些許,口氣稍稍柔和:“殺人放火該殺,行賄受賄的官員該罷。”
“但……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一個一個,沿着他們已經做出的罪惡,倒着追查,勞民傷财,費時費力。”
他睨着金舒:“所以本宮便将那些位高權重的惡人,視王法如草芥的家夥們串起來。用他們的手,組成自己的力量。”
“待大業已成,再反手将這些大惡人,盡數斬草除根。”
太子探身前傾,看着金舒的面龐:“傷天害理,本宮一人背負,天下罵名,本宮一人承擔。”
他輕笑:“如此,難道不是另一種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