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麟馬拉着一個鐵皮車廂,哐哧哐哧朝西隴關趕去。
車廂的窗戶大開,外面的冷風呼呼地灌進去,不過卻沒有絲毫寒冷的感覺。
因爲車廂裏面熱火朝天,鍋裏紅油滾動,廂内熱氣翻騰。
趙昊撈了一片涮羊肉,辣得嘴裏直呲溜,指着外面說道:“等我有錢了,我就開辟一個官道修鐵軌,專門跑這種馬拉火車,速度賊拉快!”
賀歸抹了抹嘴巴的油漬:“其實飛得更快!”
趙昊嗤笑了一聲:“你丫的逃跑怎麽辦?我又不是君子,你該不會要跟我玩君子協定吧?”
賀歸:“……”
他瞅了瞅一旁悶頭吃肉的老楊和洛水,陷入了沉默。
趙昊則是拍了拍旁邊的小夥子:“都别客氣啊!就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反正等以後我們荒國吞并了你們魏國,荒魏一家親的時候,這裏就真是你們的家了!”
小夥子們:“……”
他們不是别誰,正是賀家的小夥子們,這次趙昊特意把他們一起帶上了。
聽到趙昊這麽說話,他們心裏當然是不爽的。
隻不過那個看起來呆呆的姑娘,不管吃的多麽熱火朝天,左手都放在腰間的劍柄上,在這種友好的武學氛圍下,他們實在不忍心破壞荒魏兩國的和諧。
趙昊見他們不動,頓時有些不高興:“吃啊!不能因爲我口嗨了你們幾句,就不吃飯了,看你們的族叔吃得多香!”
賀歸勉強笑了笑:“年輕人沒被毒打過,心中還是有傲氣的,陛下也别勉強他們了。”
“餓漢不吃嗟來之食是吧?”
趙昊撇了撇嘴:“我聽夥房師父說了,在基地裏面一百多号人,數你們姓賀的吃的最多。”
賀歸:“……”
賀家的小夥子們:“……”
“妞也叫得最勤!”
“……”
“……”
一時間,他們的臉色都有些臊紅,年輕人卻一個個都梗着脖子,一副誓死不跟趙昊服軟的樣子。
說起來,實在不想跟趙昊服軟。
本來就是剛剛參軍沒多久,一次正兒八經的仗都沒打過,都摩拳擦掌等着荒齊大戰呢!
結果沒曾想,本來跟着族叔想要去九幽谷看看大蛇長長見識。
結果啥見識都沒見到呢,就被趙昊一悶棍關在了荒國!
竟然還妄圖用酒色消磨他們的鬥志,害得他們戒酒戒得好苦。
生活的确很好。
但也隻能讓他們消去對趙昊的殺意而已,放棄戒備那是不可能的。
趙昊歎了一口氣:“我荒國的飯又不是蠱,裏面又沒蟲子,也不會啃了腦子讓你們成爲荒國的傀儡,在這硬氣啥呢?這些可都是荒國宮廷精心培育的羊種,吃着老補了,你們知道這羊綽号叫什麽麽?”
見幾個年輕人不說話,賀歸強行給趙昊挽尊:“叫什麽?”
畢竟同意帶自己這些人看望難民老鄉,該感激還是要感激的。
趙昊沉吟片刻,開口道:“羊頂天!”
賀歸:“……”
賀家小夥子們:“……”
趙昊看向賀歸:“賀将軍,感覺怎麽樣?”
賀歸閉着眼睛感受了一會兒,不由驚奇道:“竟神奇如斯?”
這羊,果然有點頂天。
趙昊歎了一口氣:“現在種群還沒繁衍開來,這可是我求了好久才求出來的,吃完這一頓,下一頓就得等幾年了!”
賀家年輕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地拿起了筷子。
鮮香麻辣的羊肉入口,一股别樣的滿足感湧上心頭。
趙昊問道:“香麽?”
小夥子們很誠實:“香!”
“當當……”
筷子砸在盤子上的聲音響起。
洛水騰得站起身,俏臉緊繃,剜了趙昊一眼,就直接從窗戶翻上了車頂。
……
馬車一路哐哧哐哧前行。
隻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抵達了西隴關。
而此時,賀家人也都披上了鬥篷,封住了修爲。
這回趙昊沒有封住他們說話的能力,倒也還算自由。
下了馬車,賀歸下意識地環視了一圈。
然後,他呆住了。
“這裏是西隴關?”
西隴關他不是沒有見過,當年魏國雖然隻是西隴關一輪遊,但也是實實在在占據過西隴關的。
他那個時候是個剛入伍的大頭兵,剛好有幸參加了西隴關的戰鬥。
對這個千古雄關,他印象頗深。
宏偉卻荒涼!
長年累月的戰争,早就讓這裏的土地有些荒漠化。
但現在,荒漠化的情況雖然還在,但已經徹底跟荒涼沒有關系了。
城門裏車來車往,幾乎都是滿載。
這熱鬧程度,若是城牆再精緻一點,說這裏是某個國家的都城他都相信。
趙昊點頭:“是啊!這裏就是西隴關!”
賀歸滿臉疑惑:“這車來車往的是幹什麽?”
一個荒國最強的雄關,竟然有這麽多貿易車輛,屬實有些不正常。
不過……
難民營好像就在荒魏兩國最受争議的地界。
賀歸已經猜到了什麽,卻還不太敢确認。
趙昊笑了笑,沒有跟他扯車的事情,自顧自地在前面走着,見幾人都跟了上來,才悠悠說道:“大漢神朝還在的時候,這西隴關便是整個王朝的西大門,将異族妖族全都屏蔽得死死的。
後來大漢分崩,中原亂成了一鍋粥,我們荒國百姓的先祖,就逃到這個地方跟異族搶吃的。
西隴關外,大漢遺民和異族打得狗腦子都出來了,關内滋養了你們幾個大國。
如今荒國的地界也穩定了,這曾經的雄關内外,雙方倒不用跟防賊一樣防着彼此。”
他說的話好像别有深意。
賀歸有些感同身受,卻還是不願意朝深了想,隻是默默地跟在趙昊身後,時不時地遠眺,想要早點發現難民營。
路程并不遠,憑借着衆人的腳力,很快就走到了。
難民鎮的規模比起以前要大不少,依舊是那種鱗次栉比無比整齊的風格。
比起上次的荒涼,現在已經熱鬧多了。
現在正好是黃昏時分,家家戶戶都冒氣了炊煙。
賀家的幾個人都看傻了。
這座城哪裏都好,就是有些名不副實。
賀歸沉默了一會兒:“你管這叫難民鎮?”
趙昊含蓄地笑了笑:“怎麽不算呢?呃對,就這樣……”
賀歸噎了一下,你管這個叫難民鎮?
如果這都叫難民鎮,那我們魏國除了建安城,是不是所有城池都應該叫做難民城?
繃不住了啊家人們!
趙昊有些感慨:“不得不說你們魏國人真特娘的勤勞,這地方本來是打算臨時給他們住的,結果他們非要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各種自發上工搞基建,六七十歲的老頭不在家好好歇着,天天扛着鋤頭嚷嚷着修水渠。
你看看這整的,難民鎮的環境都快趕上西隴城了。
讓我這個當陛下的臉朝哪裏放?”
賀歸:“……”
趙昊攤了攤手:“下去看看?”
賀歸點頭:“看看!”
幾個人飛快順着地勢趕向難民鎮。
太陽還沒落山,剛好趕上飯點,家家戶戶門口都蹲着人,抱着臉盆一樣大的碗,呲溜呲溜喝着菜粥。
一邊喝,一邊跟鄰居東扯西扯。
三四歲的孩童滿地亂竄,吵着不吃飯,被當娘的拿着掃帚辇得哭爹喊娘的。
賀歸看不到碗裏都有什麽,但很确定能夠聞得到肉香。
看到這一幕幕,他的眼眶有些發脹。
趙昊撇了撇嘴:“你說說你們魏國的老頭多狡猾,在你們魏國下不了地,到我們這就龍精虎猛的……”
賀歸:“……”
娘的!
百姓都能吃的上肉了,這麽好的營養條件,除了那些大限将至的,隻要是個人身體都能變好吧?
賀歸搖了搖頭:“陛下爲了攻心,真是煞費苦心啊!”
趙昊嗤笑一聲:“你快拉倒吧!除了起初建房的錢,和前幾批讓他們穩定下來的救援物資,後面完全就是市場經濟推進,現在的飯菜可都是他們自己用錢換的,你都不知道這些小老頭幹活有多猛。”
賀歸:“……”
他想反駁來着,剛好看到一輛牛車辘辘趕來。
門口蹲着吃飯的小老頭看到了,趕緊把飯碗放到門口,跑回家抱出了一摞編織好的草帽,趕牛車的人看了看成色,又數了數數量,便從懷裏掏出一塊大錢,塞到了小老頭手裏面。
其他家的速度也不慢,紛紛回家拿出自己的手工制品換錢。
賀歸看得眼睛都直了:“這特娘的,是一天的量?”
趙昊點頭:“昂!要不說你們魏國人幹活猛呢?”
賀歸:“……”
趙昊切了一聲:“要說他們也是壞,賺了錢至少有一半都攢起來,都想着給家裏的窮親戚寄去,還想着戰争結束了,把家人接過來住。娘的,這些吃裏扒外的東西!”
賀歸:“……”
這人好賤,好像打他啊!
哪裏的百姓能夠在頓頓吃肉的情況下,還能攢下一半的錢了啊!
這種地方,别說他們,我都想把我的親戚接過來。
一個鎮子,在完全沒有青壯年的情況下,竟然還能養活自己。
當然,這可能要歸功于荒國如今的物質條件。
賀歸以前也出去過幾次,能确定荒國的物質條件飛一般地提升,難民鎮的環境比起魏國好上不少,但着實夠不上荒國的平均水平。
那一摞草帽成色的确不錯,但賣一個大錢,也就荒國人願意買了。
齊國人更有錢,但不會花在這麽傻的地方。
荒國真是人傻錢多。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不過百姓卻沒有各回各家,反倒都朝一個方向趕了過去。
賀歸有些奇怪:“他們這是要幹什麽?”
趙昊搖了搖頭:“我也不經常來,你問我我問誰?去看看!”
說罷便順着人群大踏步朝前走去,其他人也很快跟了上來。
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個大型的戲台下。
戲台上,戲已經唱起來了。
隻是台下早已人滿爲患,在不傷人的情況下,擠是擠不過去的。
衆人隻感覺脖子一緊,就被人攥着衣領淩空抓起,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坐在房檐上了。
賀歸人有些麻了:“這裏連唱戲的都有啊?”
“昂!”
趙昊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我們心悅茶樓火得一批,國内競争比較激烈,青訓營隻能在這裏練手,不然在荒國唱容易被扔臭雞蛋,還是你們魏國人好糊弄。”
賀歸:“???”
這一張嘴,着實有點賤。
但這生活,實在讓他酸得有些難受。
他歎了口氣,朝戲台上看去。
《西廂記》!
他聽賀英講起過,聽說很好看,隻是常年在魏國,他從來沒有機會看過。
今日一看……果然特娘的好看。
而且這些伶人的水平……
賀歸不懂戲曲,但他感覺不錯,沒有趙昊說的那麽不堪。
一場看下來,竟然還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爲在密室裏呆太久,還是打心眼裏享受這種跟魏國同胞一起看戲的場景。
趙昊見時機成熟,這才開口問道:“賀将軍,你希不希望魏國所有百姓都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賀歸:“……”
他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單身幾十年的老光棍,忽然碰到有人敲門,問把村花嫁給你你要不要。
這特娘的能不想要?
這苟吉巴的問題,屬實有些犯規。
繃不住了家人們!
如果這個問題是别人問出口的,賀歸可能會一巴掌把他扇醒,讓他不要做夢。
可偏偏眼前的趙昊,完全擁有實現這句話的能力。
這人也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實現這句話的人。
賀歸猶豫了一下,還是歎道:“陛下!你是一個偉大的君主,但我是魏國的臣子,隻要魏國還在,我就隻會爲魏國而戰,若你想讓我助你攻打魏國,還是不要處心積慮了。”
“啥?你确定不是在逗我笑?”
趙昊樂了:“我們荒國精兵強将無數,缺你一個宗師麽?”
缺!
趙昊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但嘴上卻沒有停:“我當時留下你,就沒指望讓你幫我打魏國,甚至在魏國亡國之前,你都得安安心心呆在地下密室中。不會吧,不會吧,你該不會真以爲我留下你是爲了讓你打仗吧?”
賀歸胸口有些悶,還感覺膝蓋隐隐作痛,好像被人射了一箭。
他吭哧了一會兒,俨然已經有些急眼了:“那你留我幹啥來着?”
趙昊撇了撇嘴:“不是爲了等魏國崩了以後,讓你勸魏國軍隊歸心麽?”
賀歸:“……就這麽自信?”
趙昊:“嗯哼?”
賀歸:“……”
焯!
他有些胃疼,現在的魏國,的确如同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
三年之期一到,就會同時面對三個國家。
扛不住啊!
處境堪憂,能堅持多久,還真是一個未知之數。
趙昊笑了笑:“反正在魏國被滅之前,我是不會爲難賀将軍的!但也請賀将軍想一想,是想讓魏國的百姓過上荒國百姓的日子,還是楚國齊國百姓的日子?還請賀将軍冷靜下來,認真考慮考慮!”
賀歸陷入了沉默。
趙昊擺了擺手:“老楊,送賀家的幾位朋友回去吧!”
老楊搓了搓手站起來:“好嘞!賀将軍,請吧!”
賀歸歎了一口氣,從屋檐上站了起來。
倒是賀家幾個年輕人有些意猶未盡:“這不是才唱了半場……”
趙昊嗤笑一聲:“剩下半場,等你們成爲荒國人之後再給你們聽。”
衆人:“……”
等人走了以後,屋檐上安靜了不少。
洛水悶悶道:“齊國百姓現在的日子,其實也還不錯。”
趙昊擺了擺手:“沒事兒,賀歸不知道。”
洛水:“……”
趙昊笑了笑:“你還看麽?”
洛水搖頭:“都看好幾遍了!”
趙昊站起身:“那咱們不看了,也不用給魏國百姓洗腦了。這裏空房很多,今晚咱倆随便找一間對付一宿就行。”
洛水微微皺眉:“爲什麽不洗腦了?”
趙昊戒備地看着他:“你竟然不反駁跟我共度一宿?你果然對我圖謀不軌!”
洛水:“???”
小姑娘氣得轉過了頭,不再理他了。
趙昊笑了笑,一開始他是奔着洗腦來的,但拿到孟龍堂的彙報信之後,他才發現這麽多魏國百姓都生出了把家人接過來生活的心思。
洗腦,這種手法隻能用于那種心不甘情不願的人。
當誠意足夠時,還洗腦做什麽。
現在難民營幾十萬人,哪怕願意随軍出征的隻有十分之一,那也是幾萬的幹飯大軍,而且是挂念着讓親人過上好日子的幹飯大軍。
唉!
就這樣吧!
……
楚國。
長安。
朝堂上已經吵成了一片。
小皇帝熊炬坐在龍椅之上沉默不語,這熱鬧的朝堂都是芈天玑的,他什麽都沒有。
三年的時間過去了,他似乎脫去了一些少年的稚氣。
多出了一些……青年的窩囊氣。
三年!
你知道我這三年是怎麽過的麽?
朕這個皇帝,工作的時候天天摸魚!
沒有一項業務是朕親手操辦的。
爽麽?
是真的爽,隻要聽話,隻要躺平,跟嫔妃和宮女們玩得再變态都沒有問題。
憋屈麽?
也是真的憋屈!
就比如這時。
簾子後面的芈天玑淡淡開口:“皇帝,如今乃是楚國千載難逢的良機,你當發表一下聖意才對。”
“呃……”
熊炬有些煩又有些慌亂,這種感覺就像是年幼上學堂,盯着外面的蜻蜓看了一堂課,忽然被先生揪起來回答問題。
我都躺平摸魚了!
你還要把我揪出來!
芈天玑這個女人太過分了。
不過他還是笑着說道:“此次的确是我們楚國千載難逢的良機,朕覺得文丞相說的不錯,坐山觀虎鬥等荒魏齊三國三敗俱傷以後,再坐收漁人之利。
但林元帥說的也有理,荒國現在兵強馬壯,萬一被他們搶太多城就不好了。
芈岚也提醒了朕一點,若能與魏國簽訂協議,讓他們以五城的代價換取我們保護他們免收齊國騷擾,倒也不失爲一件美事。
諸位愛卿說的都有理,若是能統籌一下,将各位愛卿的想法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就必定是利國利民的驚世之策!
母後!您怎麽看?”
呵呵!
隻要我躺得夠平,你的鐮刀就割不到我!
芈天玑也被他噎了一下,這說的是什麽混賬話,這幾個人說的觀點截然相反,你要結合起來?
你結合起來個der!
她掃了一眼宮殿,目光落在一個光頭上。
“度厄大師,你怎麽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