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監國。
西隴軍主将代管帥印。
趙昊咂吧咂吧嘴,心想姜峥這小老頭還真是雞賊。
監國之位。
等你康複以後,自然而然就會收回。
但這代管帥印,代管多長時間,可是就任你拿捏了啊!
老爺子監國,監得好了,理所應當。
但卻有個大問題,你鎮國公能把荒國治理的井井有條,是不是我這個皇帝顯得有點多餘?
若是監得不好,在荒國的名譽受損。
要是出了點大事,該如何處罰,還得任小老頭拿捏。
哎!
小老頭這一手他其實早就預想過。
隻不過,還是跟小老頭以往的作風有些不太相符,有異味!
具體怎麽說呢?
就是一股子姜淮味兒。
跟内河布防圖事件的行事風格如出一轍。
讓你陷入兩難的境地,這也不是,那也不是。
監國監的好不行,監的不好也不行。
無解!
早就知道姜淮不可能老老實實認罪伏誅,果然臨死都沒憋出一個好屁。
“定邊,如何?”
姜峥語氣神情皆是無比殷切,仿佛這世界上除了趙定邊,就無人能幫他這個忙一樣。
趙定邊杵在原地,雙目睜大,看起來手足無措孤立無援。
在場的人,隻是看一眼,都能感覺到他的如坐針氈。
代入感太強。
屁股已經開始刺撓了。
他搓了搓手,有些窘迫道:“陛下有命,老臣自當爲國分憂,縱千軍萬馬老臣亦願前往。
隻是老臣戎馬一生,除了行軍打仗之外什麽都不會,就連家事也是由兒媳操持,我哪懂什麽監國啊?請陛下萬萬收回成命!”
一番話,情真意切,隻言片語就讓無數人共情起來。
他們深刻地感受到了兩人的手足情深。
皇帝身體抱恙,把國家交給兄弟打理,對他的信任讓無數人淚目。
隻是,鎮國公打了一輩子仗,一輩子沒操持過政事。
您這樣。
不是爲難人麽?
這下,文臣們都有些同情趙定邊了。
當然,除了同情,還有對荒國的擔憂。
如果監國太成功,鎮國公的威望定然會到一個極高的程度。
而皇帝身體這樣。
萬一哪一天……
到時候,那些廢物皇子們,唯一的反應,就隻能是依附趙家。
君臣權力失衡,後患無窮!
于是丞相荀越第一個站了出來:“陛下!鎮國公言之有理,鎮國公的确天資卓絕,但如今也是七十有餘的高齡,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戰場之上,難免疏于政事……”
姜峥顯得有些煩躁:“那荀相說說,這國應該由誰來監?”
“這……”
荀越被噎了一下。
這國由誰來監?
我能自薦麽?
他猶豫了一下,若是論能力,他自以爲是有的,自從入朝爲官,他經手的事情并不比姜峥少多少,他自信能處理好所有事情。
但問題就是,荒國的文官看起來更像是軍隊和百姓的後勤。
縱然文官體系辦事能力一直不差,但地位和威望比起軍方實在太弱了。
百姓提起軍方,知道鎮國公、神武大将軍、西隴關主将,現在甚至還多出了一個“花木蘭”。
文官呢?
丞相!
丞相姓啥?
好像姓苟!
還有呢?
沒了。
就連六部尚書,知名度可能都沒有開書局對老百姓低價賣書的秦知禮高。
如果荒國能夠安穩發展幾十年,那文官的地位勢必會提高不少。
但很明顯。
荒國以前的主旋律是打仗,未來的主旋律還是打仗。
若一個文官坐上監國之位,誰服?
能力再高,沒有威望,大家不服你,什麽也白瞎。
姜峥的意思很明顯了。
鎮國公有沒有能力坐監國之位,大家都不知道。
但他是唯一一個有資格坐的。
其他人,無一人能夠服衆。
一旦朝堂上有了分歧,監國的人不能連拍闆定論的威望都沒有。
姜峥瞅着荀越:“要不……這監國之位,荀相你來坐?”
荀越面色一變,連連擺手道:“老臣不行,老臣不行!”
說罷,就直接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其他文官了看了,也都是噎了一下。
丞相都歇菜了。
我們就不要上了。
姜峥什麽脾性他們都清楚,後面誰提議,肯定都是一句“你行你來坐”,一句話就能堵上所有人的嘴。
現在這情況,俨然就是擺爛的前兆。
惹不起!
惹不起!
但他們又有些好奇。
雖說兩人感情真的無比親近,也沒有必要這麽親近吧?
鎮國公現在的威望,本來就已經接近皇帝了,現在你又讓他監國。
真就兄弟情大于一切?
衆人覺得不太可能,即便姜峥向來任人唯賢。
而且前一段時間京都發生的事情,又……
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一個微妙的想法,就是這次監國之事,可能别有深意。
所以,有什麽深意呢?
他們好像能猜出一些。
但又不敢朝深裏想。
姜峥言辭懇切道:“定邊,荒國人口千千萬,如今能幫我的隻有你一人,你……可願幫我?”
一時之間,擺下慶功宴的太和殿,整個陷入了沉寂之中。
趙定邊看着他誠懇的模樣,知道今天,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推辭,也推辭不了。
沉默了良久良久,終于點了點頭:“老臣定當鞠躬盡瘁,不負皇上所托!”
随後,又看向文武百官:“趙某不擅政事,往後的日子,還請諸位同僚不吝相助!”
這……
是赤裸裸的陽謀。
隻要姜峥提出來,他就沒有辦法拒絕。
所以他也清楚,兄弟兩個走到這一步,幾乎是必然的結果。
沒别的能做的。
接着便是。
“哈哈哈!”
聽到趙定邊同意,姜峥終于如釋重負地大笑起來,當場就斟了兩杯酒,從高位上端着走了下來,鄭重地把其中一杯交給了趙定邊。
“定邊!昔日你我還年輕的時候,便是如此守望相助,我重病時你能操持得了後勤,你重傷時我也穿得起盔甲,這才打下了大荒如今的基業。年輕的時候行,老了憑什麽不行,咱們兄弟倆誰服過老?來!咱們幹了這杯!”
趙定邊接過酒,一飲而盡。
一時間,兄弟兩人對視着。
兩人的頭發都染了,一個染白,一個染黑。
趙定邊頭發花白,雖然剛從戰場上回來的身材依舊挺拔,此刻卻微微佝偻着身子。
姜峥滿頭烏發梳得一絲不苟,努力挺直着身體,眼睛中卻已經出現了濁斑。
兩人的眼神都是說不出來的複雜。
不服老,不服老……
一個是心裏不服,明面上假裝服。
一個是嘴上不服,其實已經服得透透的。
幾十年如一日,兩人關系好得甚至能穿一條褲子,誰不知道誰心裏的想法。
可知道了又怎麽樣?
漫長年歲之後,終究還是要分開。
也不知道分開之後,哪個特娘的倒黴蛋沒有褲衩。
“哈哈哈!好酒,定邊,你有一個好孫子啊!”
“皇上!你也有一個好女婿啊!”
衆人:“……”
慶功宴的氣氛,又似乎被兩個小老頭真摯又爽朗的笑聲給帶起來了。
姜峥順勢看向馮大鈞:“大鈞,帥印就交給你了,務必不能怠慢!”
“喏!”
馮大鈞連忙點頭。
老實說,他有些心虛。
若論元帥資質,他自認不輸趙無敵。
但論資曆戰功,他比起趙無敵遠遠不如。
可這一次,他必須接受皇帝的安排。
總不能監國之位和帥印都落在趙家吧,那樣對于荒國來說不論如何都是一個災難,即便趙家所有人都忠心耿耿。
而且就算自己推辭,以趙無敵的性格也絕對不會接受。
所以,姜峥隻要這麽安排,自己就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若是戰火連天的年代,統禦整個荒國的軍隊,他或許還力有不逮。
但眼下,荒魏兩國已經簽訂了停戰三年的協議,守着荒國軍隊不出亂子還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因爲,除了西邊的異族要時時刻刻防範,就再沒有别的仗能打。
總不能防着齊國從外貿城市溯城打過來吧?
于是很快,慶功宴圓滿結束。
姜峥得到了休息。
趙昊得到了代表荒國出席文會的機會。
趙定邊得到了監國之位。
馮大鈞得到了帥印。
嗯……
沒有輸家。
每個人都有光明的未來。
回鎮國府的馬車上,老爺子全程沉默。
黑臉漢則是拉着媳婦,給全家人吹噓自己在戰場上有多勇猛。
趙昊在一旁充當捧哏,時不時地附和一句。
這一路,便這麽熱熱鬧鬧過了。
剛回到家,老爺子就把自己關到了小書房。
黑臉漢一臉莫名其妙:“爹這是咋了?”
趙昊嘴角咧了咧:“打仗累了,休息休息。”
黑臉漢嗤笑一聲:“你瞎扯!你休息的時候去書房?”
趙昊攤了攤手:“你忘了我小時候你咋教我的了?練武是對腦袋的放松,看書是對身體的放松,讓我每天除了看書就是練武,還說我整天都在放松。”
黑臉漢噎了一下。
在趙昊丹田被廢之前,好像的确是這樣,搞得那一段時間父子倆天天怄氣。
娘的!
老子怎麽會有這種黑曆史?
他尴尬一笑:“嘿嘿!倒也是這個理兒,不過爲父打仗靠的是智勇雙絕,今天乏了,睡一覺先!”
說着,便一溜煙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白秀追了上去:“你先把自己捯饬幹淨了再說,别整得被窩裏面臭烘烘的。”
瞅着這一幕,姜芷羽掩嘴一笑。
趙昊揉了揉她的臉:“你先回屋吧,我去找老爺子說些事兒。”
“嗯!”
姜芷羽歪着腦袋看着他,好像已經猜到了是什麽事兒,便點了點頭,乖巧地回了自己卧房。
趙昊深吸了一口氣,便跑到小書房門口。
“砰!”
“砰!”
“砰!”
書房裏傳來老爺子的聲音:“誰?”
趙昊深吸一口氣,情緒飽滿道:“爺爺!我是您孫子啊!”
“……”
屋内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傳出老爺子罵罵咧咧的聲音:“滾進來!”
吱呀……
門開了。
趙昊抱着一壇酒,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老爺子白了他一眼:“吃飽了不回屋睡覺,跑我這裏幹什麽?咋,你也想看看書,讓身體休息休息?”
趙昊關上書房門,大喇喇地坐了下來,自顧自地斟了兩杯酒:“這不是看您心情不好,陪您喝幾杯酒?”
“我心情不好?”
老爺子嗤笑一聲,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剛坐上監國之位,有啥心情不好的?我心情好的很呐!”
趙昊順杆爬:“那正好!既然這麽高興,高低得多喝兩杯助助興!”
老爺子:“……”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說道:“我們老趙家,怎麽出了你這麽一個不要臉的孫子。”
趙昊把酒杯推過去:“要是要臉,那還叫孫子麽?”
老爺子:“……”
他搖了搖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趙昊也陪着喝了一杯,然後也沒給老爺子反應的時間,接連倒了好幾杯。
咕嘟咕嘟幾杯酒的時間,爺孫倆都沒有說話,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趙昊知道。
老爺子在生悶氣。
他笑了笑:“您這老夥計實在是不講武德,哪有這樣坑兄弟的。”
老爺子擺了擺手:“這事兒你就不要管了,老老實實過你的小日子就行,我自有打算。”
趙昊有些不滿:“那你這不是逼着我啃老麽?我趙日天一生勤勤懇懇,不論什麽東西都是憑自己努力得來的,您讓我啃老,就是對我的羞辱。”
老爺子一臉古怪地瞅着他。
也不說話,就是這麽瞅着他。
趙昊被瞅得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嘴硬道:“咋?就這身份,也是我投胎努力得來的,您不能因爲我擅長投胎,就否定我的主觀能動性。”
老爺子也是被他氣笑了:“行!那你說說,此等困局,我們應該怎麽做?”
趙昊當即興奮地說道:“别的不說,這波我老丈人絕對是想坑咱的。要是文武百官都配合你,把荒國打理得井井有條,小老頭嫉妒心一上來後果不堪設想。但我們要是故意搞不好,又容易落人口實,真要把國家搞砸了,我們就是砧闆上的魚肉。
總之就是,這國一定要監好,不能學他擺爛。但具體監好的方式,還是有操作空間的。
所以,照我看,破局的方式隻有一個,就是巴拉巴拉……”
一刻鍾後。
趙昊被踹出了小書房。
“滾蛋!”
“砰!”
門關上了。
趙昊隻能揉着屁股,罵罵咧咧地離開。
果然,爺孫倆的目的不一樣,觀念不一樣,手段當然也截然不同。
小老頭真倔。
不過還好。
現在荒國一切都在正軌之上,就算老爺子什麽都不做,隻負責在鎮國位子上點頭搖頭,短時間内都不會出啥岔子。
至少在文會開始之前,都很難出什麽大亂子,畢竟也很難有什麽大事發生。
所以,留給老爺子考慮的時間還有很多。
唉……
小老頭都想着自爆跟另一個小老頭同歸于盡了。
硬勸是不可能的,不然到時就算湊齊龍血鳳髓,都不可能把人救回來。
還是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到時候才能有一個好結局。
荒國這局勢……
哪都好。
就是有點費老頭。
回到卧房。
姜芷羽看到趙昊回來,趕忙問道:“爺爺怎麽說?”
趙昊笑了笑:“老年人都比較軸,先不要逼他。”
“嗯……”
姜芷羽點了點頭,旋即神色有些哀傷:“我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麽快。”
趙昊攬住她的腰,俯下身輕輕碰了一下她的額頭,安慰道:“人都是會老的,說不定咱們老了,也會爲一件事情斤斤計較,吵得不可開交,不過你放心,我會讓着你!”
“嗯!”
姜芷羽點點頭,心情頗有些沉悶,低聲說了一句:“其實從他殺我娘的時候,就已經老了。”
沉默了一會兒,她又補充道:“我希望我們不要變老。”
“放心吧!咱們這麽好的人,怎麽可能會老?”
趙昊捧着她嬌俏的臉蛋,微微笑着。
老實說,自從洛水帶着一老一少兩隻狐狸去了那個地方,确認姜峥沒有違約之後,姜芷羽對于姜峥的成見消減了一些,至少這個小老頭還記得當初的承諾。
隻是幼兒時期就親眼目睹了父殺母事件,給她帶來了太大的心理陰影。
尤其是現在,這個遲暮的老人,又磨刀霍霍看向了夫家。
她承受的心理壓力,并不比趙昊小。
趙昊撫平他的眉頭,嬉笑道:“别整天皺眉,不然都不好看了,我托人從齊國那邊買了點白糖,給你做奶茶喝!”
“嗯!”
姜芷羽笑着點了點頭。
于是,小兩口手挽手進了廚房。
說起來也是有意思,白糖是趙昊通過羲和天帶到齊國的。
但他想要白糖,還得靠和甯婉梨的私交帶回來。
不過還是謹慎一點,能不暴露就不暴露。
……
“咕嘟……”
甯婉梨喝下了一杯雲茶仙乳,終于緩解了一天的疲憊。
自從砍掉了一半納貢派的腦袋,把他們家人流放到北疆修築堤壩,這些産業就歸入到了皇室名下代管。
一夜之間,皇家産業就成了整個齊國的龍頭老大。
這看似是一件大好事,但其實這些龐大的“屍體”給甯婉梨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各家的産業雜七雜八良莠不齊。
原本的高層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導緻下面的人近乎完全失控。
即便接手的皇家,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安撫好。
更何況,甯婉梨幾乎砍掉了所有納貢渠道,導緻這些産業銷路至少減少了一半,單純靠齊國的市場根本吞不下去。
新的出口模式還沒有立起來。
産能過剩,銷路不足。
自然而然賺不到錢,底下的販夫走卒拿不到錢自然就不樂意,以前帶着他們混的人都沒了,于是鬧得更兇。
可以說,把納貢派斬了,随之而來的後果帶給甯婉梨的壓力,幾乎數倍于納貢派本身。
但這條路,她又不得不走。
所以,她需要開辟新的出口路徑,來代替原本的納貢渠道。
好在。
她終于找到了突破口。
荒魏兩國圍剿完異族之後,簽訂了三年的停戰協議。
先前在她的鼓動下,甯無垢寫出了一份六國文會的邀請函,以國書的形式送到了荒國,正好能換來了一大批出口渠道以及降關稅的政策優惠。
魏國那邊,也是想要休養,趁着齊楚鬧翻臉的時候,送來了甜言蜜語的休戰國書,想要重新建交開放通商。
這算是回了一大口血。
隻不過這兩個皇帝都十分雞賊,明确表示很多東西都不要成品,都想着靠半成品給他們本國人提供工作崗位,拉動本國經濟。
成品,變成半成品。
就意味着齊國這裏會有一批人失業。
這一波,的确解了燃眉之急,但也隻是能撐一段時間,想要真正解決問題,恐怕還需要付出許多努力。
畢竟,上百年的納貢,早就讓齊國變得無比畸形。
任重而道遠啊!
甯婉梨這些天忙得腳不沾地。
不過好賴能夠歇一歇了。
甯無垢瞅着甯婉梨累成這模樣,又是心疼又是自豪,撫須笑道:“我原以爲我年輕的時候已經夠拼了,沒想到婉梨你還要勇猛,就你那兩個叔叔還想搶你的皇位,真是給你提鞋都不配。”
甯婉梨腦袋枕在桌子上:“早知道齊國爛成這個樣子,就不跟他們搶皇位了。”
她以前還覺得,齊國隻是這些高層的骨頭軟了,百姓還是很有血性的。
直到最近她才察覺,原來上百年的納貢,對齊國百姓的影響也是不可估量的。
唱完《嶽飛傳》,你讓他們去砍高官的腦袋可以,讓他們上陣殺敵也不是不行。
但如果,你要取消他那與納貢相關的工作。
那就絕對不行!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甯婉梨不想把事情怪罪到百姓身上,因爲大家都有妻兒老小,都要養家。
可她現在已經确定。
一個國家,當它的統治階級跪下去了,當它的經濟體系跪下去了。
百姓,便也不得不跪。
除非發生一件翻天覆地的事情,足以将這一切一切全都打破,這樣才可能重歸天地清明。
可……上哪找這種機緣呢?
“唉……”
甯婉梨歎了一口氣。
甯無垢邁着虛弱的步子,坐到了甯婉梨的旁邊:“古今帝王,想成就一番大事的,又有那個是容易的?你看隔壁的姜峥,勤勤懇懇一輩子,算下來也是百年難遇的明君。現在呢?膝下一個有出息的兒子都沒有,還不是要跟并肩戰鬥一輩子的兄弟勾心鬥角。”
“也是!”
甯婉梨苦笑一聲,自己現在才哪跟哪?
姜峥當時打家底的時候,去到荒國邊疆可謂是茕茕孑立,不照樣在那戰火紛飛的貧瘠土地上種滿了糧食?
帝王。
要麽收攏國家的一切,成爲一個盡情享樂的昏君。
要麽就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國家。
從她要争皇位的第一天,便已經有了這個覺悟。
隻是真正到這番困境的時候,還是會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若是……
若是那個不着調的浪蕩子也在就好了。
他的手段,一個比一個邪門,但卻意外的好用,說不定真能想出什麽方法來解決自己面前的危局。
“陛下!尤大人求見。”
門外,響起了一個太監的聲音。
尤大人,正是曾經相府的管家尤餘。
本來殺完秦晖以後他提出了告老還鄉,不過甯婉梨阻止了他。
原因無他。
就因爲他是農民的兒子,相府榮華富貴卧底這麽多年,卻依然保持着初心,将秦晖的腦袋斬了下來。
這人意志堅定,出手夠狠,成分也對。
适合搞革命。
于是甯婉梨許以重利功名以及未來願景,這才讓他高高興興地留了下來。
“進!”
甯婉梨笑道。
接着,尤餘便推門而入,一看到甯婉梨就急切道:“公主!四國使臣鬧起來了,非要您取消掉荒國的參與資格。”
果然!
甯婉梨揉了揉眉心。
這次文會名額,她是必須要給荒國的,一是爲了出口貿易和關稅。
二就是隻要魏國沒滅,與齊國隻有一城之地接壤的荒國,就永遠是齊國最堅定的盟友。
但齊國這麽想,别國可不這麽想。
自從荒國把異族全部趕走,五國之中,便有一個“荒國威脅論”甚嚣塵上,尤其是去年夏秋之交荒國大敗魏國之後,他們對荒國的排斥忌憚簡直到了骨髓裏。
所以,才千方百計地從地位上诋毀他。
爲什麽以前不诋毀。
因爲以前荒國弱小又野蠻,真就跟蠻夷無異,根本用不着诋毀。
诋毀!
就意味着他們開始忌憚荒國了。
尤其是中秋之後,趙昊之名傳遍了中原,但衆多文人提起他,都是說除了風花雪月什麽都不行。
詩詞文章皆是心迹。
若一個文人寫詩詞隻是爲了描繪醉生夢死的生活,而不顧國家朝堂的命運和黎民百姓的疾苦,那便隻能是一個國家的恥辱。
于是,趙昊這個荒國的文曲星,反倒成爲了荒國文壇不行的佐證。
真就……離譜!
不過這種事兒她早有預料,便直接揮了揮手:“帶我去吧!”
“是!”
接着,尤餘便帶着甯婉梨來到了會見外臣的地方。
一看到甯婉梨過來,四國使臣立馬就站了起來。
“見過公主!”
他們半個月前就接到了齊國的國書,第一反應就是……
霧草?
怎麽荒國也在名單上?
區區一個蠻夷之國,憑什麽參加我們中原的文會?
這種感覺很微妙。
就像是你舉世公認的兩大元帥之一。
本來是件很高興的事情,但你轉過頭一看,另外一個大元帥不是趙定邊,而是一個臭要飯的,抹着鼻涕吃着關東糖,嘴裏還喊着“阿巴阿巴”。
瞬間,所有的好心情就沒有了。
于是,兩大元帥從榮譽,變成了侮辱。
更可氣的是,真要比拼帶兵打仗的實力,你還不一定比得過那個“阿巴阿巴”。
你說氣人不?
對!
他們說的就是趙昊。
别說文章怎麽樣。
單說詩詞,一阙《水調歌頭》,已經能讓無數文人膽寒。
若是在文會上,這厮再作出一阙《水調歌頭》,那大家幹脆也别比了。
雖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但大家都不瞎。
當所有人都認爲某一篇詩詞最好的話,那它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能把其他詩詞吊着打的那種。
若是以這種方式輸給趙昊,那……
臉還要不要了?
遭不住!
尤其是文會還涉及九州鼎,雖說有傳言趙昊文章無比拉胯,但萬一呢?
荒國勢頭已經這麽猛了,再來一座九州鼎?
這特娘的哪個國家遭得住?
不行,必須把荒國給打壓下去。
所以,爲了有些人不能來,他們來了。
結果來了以後,被甯婉梨的人帶着滿齊國地消費。
過得是相當舒坦。
可就是見不到人。
明顯就是被拖着。
不過聽說甯婉梨忙得不可開交,他們也沒有鬧得太過分。
但就是賴在齊國京城,大有一副你不給一個交代,我們就不走了的意思,連年都沒有回國過。
甯婉梨笑着對衆人拱了拱手:“諸位久等,這些天在齊國過得可舒心?”
“舒心!”
“舒坦!”
“美滋滋!”
“多謝公主款待。”
衆人十分敷衍地道了謝,随後便問道:“公主!我們此來,乃是拜見齊國皇帝,不如你來替我們引薦!”
甯婉梨淡淡一笑:“父皇爲朝政殚精竭慮,趁着過年好好休息,諸位有什麽事情,我可以代爲傳達!”
一聽這話,衆人都有些不高興。
感覺這齊國,明顯就是爲了推脫。
五國文會,主辦國具有邀請的權力,但也僅限于皇帝。
現在,卻隻派出了一個公主。
燕國使臣笑了笑:“那我們還是等皇帝陛下吧!”
晉國使臣也點頭:“既然皇帝陛下身體抱恙,那我們還是等等吧!”
魏國使臣笑笑不說話。
倒是前些天剛和齊國鬧翻的楚國使臣,語氣陰陽怪氣的:“如今齊國已經這般模樣了麽?關乎五國文運的事情,也要一個女娃娃代勞?”
近些日子,楚國人的怨氣,已然達到了巅峰。
要知道,以前齊國可都是給楚國當狗的。
要什麽,給什麽。
但現在,老老實實納貢百餘年的齊國,竟然開始有自己的思想了。
不當狗了!
誰允許你們不當狗的?
不當狗也就算了,還炸開了濁河的堤壩,将他們好不容易騙來的北疆三城,給完全隔斷,這麽長時間的戰略部署全都白費了。
甯婉梨神色冰冷地看了他一眼,語氣無比冰寒:“百餘顆納貢派的頭顱本殿都能代勞,還有什麽不能代勞的?”
這句話一出,在場衆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凡殺人者,體内必将萦繞兇煞之氣,死者生前怨氣越重,這兇煞之氣就越濃厚。
甯婉梨才斬百顆頭顱沒多久,個個都是齊國手握權柄之人,身上的兇煞之氣至今都尚未消散。
剛才和顔悅色的還好,如今神色一冷,當即就讓他們脊背發寒。
是啊!
百餘顆權貴的頭顱都能代勞,還有什麽不能代勞的?
甯婉梨看向衆人:“所以說,諸位可以說了麽?”
一時間,四國使臣都乖巧了很多。
燕國使臣先行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外臣就直說了,文會曆來都是我們中原諸國的傳統,不管國家多寡,自從大漢神朝分崩開始,都是隻有中原國家參加。如今,卻爲何邀請一個西隴關以西的蠻夷國家?”
“蠻夷?”
甯婉梨笑了笑:“何爲蠻夷?荒國是承了蠻夷之制,還是行了蠻夷之事?”
燕國使臣反駁道:“他們身上可是有異族血脈,他們不是蠻夷,那誰才是蠻夷?”
甯婉梨也不回答,隻是淡淡地問道:“照閣下這般說,隻要血脈純淨,那不管是作奸犯科,還是私通仙佛妖賣國當人奸,便都能是高貴的大漢遺民?”
燕國使臣噎了一下:“公主何必此般強詞奪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荒國百姓已經被異族血統玷污,若是哪天入主中原,必定會惹出大禍端!”
甯婉梨也不生氣:“閣下可曾聽聞汗血寶馬?”
“自然!此寶馬,在大漢神朝時期便有,如今我燕國境内便有純血。”
“那閣下可曾聽聞天犀走蛟?”
“自然!此爲我燕國開國皇帝坐下兇獸後代,如今已有上百精銳坐騎,血統冠絕中原!”
燕國使臣有些興奮,不知道爲啥,甯婉梨竟然開始吹捧燕國了。
甯婉梨則是不急不慢地問道:“那閣下可曾聽過天國上人、天龍人、人皇後裔?”
“嗯?”
燕國使臣有些疑惑,搖了搖頭道:“恕在下才疏學淺,還真沒聽過。”
甯婉梨啞然失笑:“沒聽過就對了!因爲這些都是我編出來的。”
燕國使臣感覺自己被耍了,不由有些惱怒:“你……”
甯婉梨臉色蓦的轉冷:“閣下難道沒聽明白麽?人之善惡,隻論其迹,隻有畜生,才喜歡用血統粉飾不堪的言行!”
“你,你……”
燕國使臣氣急,卻找不到絲毫反駁的理由。
一時間,憋得脖子都紅了。
其他國家使臣,不由多看了甯婉梨一眼,沒想到小姑娘年紀輕輕,嘴巴竟然這麽毒。
但這邏輯,的确無懈可擊。
甯婉梨淡淡一笑,望向了楚國使臣:“先前幾國局勢動蕩,異族在逐夷城不過隻是小禍端,荒國卻拒絕了聯合攻魏謀求東出的好機會,而是全心全力對抗異族,如此大義諸位心中自有論斷。”
她又看向魏國使臣:“貴國皇帝不趁虛而入,而是與荒國合力圍殺異族,也是站在人族大義上考慮問題吧!既然如此,邀請荒國有何不可?”
魏國使臣讪讪應了一聲。
他在荒魏聯合之前,就已經到了齊國了,不過按照他對曹勐的了解,九成的概率是站在了人族大義這邊。
就在昨天,曹勐的密诏送到了他的手上,上面隻有一行字:
蛇妖很潤,荒國很講義氣!但六國文會,給我往死裏阻止!
能不阻止麽?
荒國對魏國威脅已經夠大了,如果再将九州鼎搬回去,養三年國運,三年之期一到,魏國還活不活了?
他深吸一口氣,微微笑道:“荒國自然也是人族,這一點毋庸置疑,隻不過文會向來都是中原諸國參加,荒國雖然姑且也算人族正統,但文化底蘊實在是太薄弱了,如此貿貿然參加,恐怕會拉低了文會的水準,若是輸得太慘,他們面上也不好看。
荒國與我們中原五國相比都不是一個水準的,就别硬拉來一起交流了!”
這話,已經說得相當難聽了。
不是感覺他血統不純,而是他實在水平不高。
甯婉梨淡然一笑:“閣下的意思,是《水調歌頭》作得不夠好,擔心拉低了文會的水準?”
魏國使臣早就會料到她會說這個,當即回道:“自然不是!若是隻論詩詞,趙昊當然擔得上六國第一檔,隻不過詩詞并非文道的全部。何況,整個荒國文壇,似乎也就趙昊一人拿得出手,若隻因爲他一人,便準許荒國參加,未免太過草率了。”
甯婉梨掩嘴輕笑:“閣下是不是忘了,中秋之前,四國文人湊了很長時間,才湊出了一百多首詩去鎮國府門前踢場子,結果還踢到鐵闆上了。最後還發現,裏面有好幾十首,還是趙昊暗自賣過去的。
閣下說荒國隻有趙昊一人,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一個趙昊便足以将四國文壇踩在腳底下!”
“嘶……”
四國文人臉色都是有些不好看,沒想到甯婉梨竟然如此牙尖嘴利。
甯婉梨卻還沒結束,繼續拱火道:“諸位該不會怕了趙昊一人,就力壓四國才俊,将九州鼎扛回荒國吧?不會四國文人真當如此不堪一擊吧?”
衆人:“……”
娘了個腿兒的!
這小丫頭片子說話真不中聽。
已經在生氣了!
但話說到這個份上,好像也沒有什麽反駁的餘地,隻能捏着鼻子認了。
目送四國使臣離開。
甯婉梨終于松了一口氣。
雖然這個方法,像極了市井無賴,但好歹還是有效的。
昔日主戰派衰微,若不是趙昊那一首《七步詩》,恐怕自己已經被趕出懷京,永世不得參政了。
是趙昊,幫她留住最後一絲希望。
後面更是有許靈韻學成歸來,譜下《嶽飛傳》助自己翻盤。
盡管,别的地方沒有什麽幫助。
但趙昊投桃,她就要報李。
至于手段,無所謂了,反正我甯婉梨也不是要面子的人,在荒國死纏爛打的時候,早就把面子丢盡了。
趙昊,此次我送你們荒國一個大漢正統的身份。
你,可滿意?
這個時候,尤餘匆匆趕了過來:“公主,已經查清楚了,那些納貢派又偷偷送到楚國一筆錢,用作軍費攻打魏國!”
“攻打魏國?”
甯婉梨嗤笑一聲,這些納貢派,竟然還是不死心。
雖然齊楚翻臉,但還是沒有徹底宣戰。
魏國,仍舊是衆多百姓心目中最大的敵人。
西隴關之戰中,魏國爲了剿滅異族,折損精銳近四萬人,實力已經相當虛弱。
若是此時,撺掇楚國把魏國打得元氣大傷,那對于他們來說便是大功一件。
到時,說不定在朝堂上的地位稍許回暖。
她不由搖頭笑道:“如意算盤打得可真響啊!”
尤餘問道:“那咱們……”
甯婉梨冷笑:“由着他們去吧,臭魚爛蝦能翻得起什麽浪花?”
……
楚國。
長安。
朝堂之上,衆位大臣已經爲攻不攻打魏國吵得不可開交。
高位之上,一個身材單薄的少年穿着龍袍。
在他旁邊,一個面容冷豔的女子,正端坐在珠簾之後。
這,便是楚國一個月前繼任的新皇。
以及,攝政的芈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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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