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隻聽了八個字,兩個小老頭就繃不住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這句話,無比貼合荒國的情境。
雖然荒國尚武,不論少壯,都做好了成爲兵士的準備,就連集市之中都有軍需物品賣。
就如同木蘭一般,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鞯,南市買辔頭,北市買長鞭。
但此次逐夷城之戰事發倉促,僅憑集市上的存量以及如今庫存,即便短時間内能征到兵,都會面對征衣不夠的情況。
好一個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姜峥催促道:“繼續念!”
趙昊深吸一口氣,繼續念道。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姜峥雙拳半握,因爲興奮,手心已經隐隐沁出了汗水。
誰說沒有戰衣,我與你同穿戰袍!君王征師作戰,那便修整好戈矛,大家同仇敵忾!
這哪是出征詩?
這簡直就是每一個荒國人的請戰書!
他雖然高居皇位幾十年,但從未忘記過與将士同吃同寝的日子。
那段日子當真無比艱辛,在幾乎沒有朝廷支持的時候,跟異族打得刀刀見血。
戰甲戰衣不夠用,那是常有的事情,幾乎每一個人的戰甲,前面幾任主人,都是他們已經陣亡的戰友,但即便如此,百姓之中依舊不斷湧現出新的士兵。
因爲大家都有一個信念!
那就是把這些毫無教化,視大漢遺民爲兩腳羊并且肆意屠戮的異族,徹底趕出這片土地!
簡單二十個字,就把姜峥帶回了那段峥嵘歲月。
又仿佛過往映照在了現在。
雖然荒國強盛了很多,但面對的危機卻沒有變,同樣沒有變的,是每一個荒國人保家衛國的決心。
二十多年的安穩生活,或許讓他們多了些溫柔的牽絆。
但隻要知曉如今荒國的局勢,他相信大多數人的熱血都會瞬間點燃。
趙昊方才說強行征兵,姜峥訓斥了他。
但姜峥知道,即便有人因此家破人亡,也不會對國家有任何怨恨,因爲荒國人祖祖輩輩,都是在異族屠刀之下扛過來的,才二十多年,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忘記仇恨?
隻是,如今荒國經濟與外戰同樣重要。
前段時間與魏國交戰,以及中秋前後的鬥詩,早就讓荒國成爲中原五國不容忽視的存在。
他不能把真實情況公之于衆,更不能強行征兵。
否則……
一來邊境堪憂,魏國若對楚戰線全面收縮,拿命換西隴關,真未必能守得住。
二來國内經濟堪憂,怕的就是方才跟趙昊形容的鬼鎮慘況再次發生。
對逐夷城境況秘而不宣,反倒拿出出征詩,便能最大限度留下小家中的頂梁柱,讓真正适合從軍的人站出來。
“繼續!”
“繼續!”
姜峥催促。
趙昊點了點頭,繼續念道: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其後兩節,雖是第一節的同義複唱,卻絲毫不顯累贅。
姜峥隻覺眼眶發熱,胸中澎湃,幾欲大吼出聲。
回來了!
都回來了!
他看向趙定邊,趙定邊也在看他。
離得很近,卻似在當年戰場遙遙相望。
那時姜峥站在城牆上,手裏握着滿是鮮血的鼓槌,身旁是被異族強弩射殺,以及與攻上城門敵軍同歸于盡的戰友屍體。
而趙定邊立于城牆之下,端坐戰馬之上,拼死以擒賊首!
那次兵力雙方兵力懸殊,是兄弟倆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好在!
挺過去了!
敵将首級落地之時,這場一萬禦十萬的戰役便塵埃落定了。
一萬将士,十不存一。
說是慘勝,亦可說是大勝。
雖然元氣大傷,但後來周遭城池的百姓皆是應招入伍。
後來姜峥争奪江山的班底,便是從那個時候來的。
“好!”
“好!”
“好!”
姜峥已經激動成了複讀機。
看向趙昊的雙眼,已經激動得發亮。
好小子!
本來覺得寫出《木蘭辭》,他已經用盡全力了,卻沒有想到還有一篇《無衣》!
一首平靜叙事,一首戰歌激昂。
精神内核,卻出奇得一緻。
撿到寶貝了啊!
他拍了拍趙昊的肩膀:“好小子啊!”
卻不料,趙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臉色蒼白,呼哧呼哧喘着氣兒,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姜峥面色一變,連忙蹲下身:“昊兒,你這是怎麽了?”
他飛快抓住趙昊手腕,查看他的脈搏,發現心脈極其紊亂虛弱。
心疾犯了?
他飛快從懷裏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一顆丹藥塞到趙昊嘴裏:“養心丹,快吃!”
吞下養心丹,趙昊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尴尬的微笑:“情緒太激動,沒控制住!”
“你這孩子!”
姜峥心疼不已,其實剛才趙昊吟這首《無衣》的時候,他就感覺這小子精神亢奮得有些異常,沒想到真把心悸給誘發出來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早就蹲在趙昊旁邊,雙眼之中已經急出眼淚了。
這……
他闆着臉批評道:“你個病秧子,感覺不對就停下來啊!這要是病倒了,讓芷羽怎麽辦?”
趙昊揉了揉心口,臉色終于紅潤了起來:“主要我爺爺在家裏給我講了一通,給我聽得熱血沸騰的,您又給我講了一通,也讓我恨不得砍了異族,這情緒能不激動麽?”
姜峥歎了口氣,看向趙定邊埋怨道:“你是真不心疼你孫子啊!”
趙定邊:“……”
我心疼他個鬼!
這小兔崽子壞得很!
還心疾?
他丹田都好了你都不知道!
瞅着老爺子這副模樣,趙昊心中也是無奈,這回家的路上少不了一頓熊。
不過這也沒轍啊!
姜峥這小老頭很忌諱自己在軍中聲名,這兩首雖然是他極力促成的,但其實有一些越界。
你看吧,我是病秧子,我啥都不懂,都是我爺爺講太多。
穩一手。
畢竟枯榮文星能夠随便調動生氣死氣,别說心脈虛弱,就連大限将至病入膏肓的狀态都能模拟出來,不用白不用。
這兩首詩過去,劍膽文星已經開始閃了,等到影響擴散以後,估計就能徹底點亮了。
這波血賺。
姜峥把趙昊架到了椅子上,情緒已經稍稍有些平複,看向牆上挂的地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對這場戰争的把握,終于又大了幾分。
“時候不早了,你們早點回去歇息去吧!”
“嗯!”
趙定邊點了點頭,便把趙昊饞了起來,交到了姜芷羽的手上。
這一幕落在姜峥眼中,讓他好一通失落。
自己的小棉襖終于還是成了别人的妻子了。
雖然這小棉襖從來沒穿在身上過,但還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等到三人走了以後,他鋪好宣紙,在其上肆意揮灑,沒過一會《木蘭辭》與《無衣》便落在了上面。
“大伴兒!”
姜峥喚道。
曹公公連忙踩着小碎步跑過來:“奴婢在!”
姜峥指了指桌上的紙張:“把它交給秦知禮,連夜刊印,明早朕要看到三千份!就算這小子睡着了,也得把他從床上薅起來。”
曹公公連連點頭:“是!奴婢這就去承乾宮!”
“嗯!去吧……等等!承乾宮?”
姜峥愣住了。
曹公公趕緊解釋道:“樂陽公主說承乾宮豎有書聖之碑,秦知禮掌管荒國書局,書法若是不濟,有損我們荒國威嚴,所以無事時便應當去承乾宮觀摩石碑!”
姜峥下意識緊了緊衣領。
馬上要入冬了,他卻連棉襖都沒有一件。
他怒不可遏道:“豈有此理!簡直胡鬧!把姜樂清也抓過去,明天早上朕要見到六千份!若是做不到,這個當公主的,以後就别去書局拖後腿了!”
“哎!”
曹公公乖巧點頭,随後便匆匆離開了乾清宮。
去承乾宮傳完令之後,他就老老實實地回到了乾清宮大殿外,打算守一夜,盡量不回自己的住處了。
自從趙昊大婚,他放了那個黑霧人的鴿子,他就一直感覺妖族會報複他,所以這些天工作格外老實,生怕自己再生出其他心思,露出了馬腳。
老實工作,保住狗命。
等這陣風吹過去了,再想着搞事情。
……
馬車很快到了鎮國府。
一路上趙定邊這個鎮國公都充當着馬夫,小夫妻則是在車廂裏面一言不發,就跟睡着了一樣。
進了大門,老爺子一下揪住了趙昊後脖頸的衣領:“芷羽,你先休息,我跟這小子有話要說。”
“嗯!”
姜芷羽沖趙昊眨了眨眼睛,便腳步輕快地回到自己住處。
老爺子把趙昊薅到了小書房裏面,按在椅子上,沒好氣道:“你小子藏得挺深啊!這都快二十年了,連我都以爲你隻會作風月風景詩,結果連着兩首信手拈來,藏得不累麽?”
剛才那番話,姜峥聽着卻是沒特别大的問題。
兩個小老頭輪着灌輸悲壯的愛國之情,情緒到了自然能夠作出來。
但問題……
我根本就沒灌輸啊!
這小子絕對早就想好了。
趙昊攤了攤手:“不敢累啊!就您兄弟那小心眼的勁兒,我可不得把鍋甩您頭上啊!”
老爺子搖了搖頭,這麽說倒也沒錯。
隻不過這小子……
莫非詩才真的已經溢出來了?
《木蘭辭》倒也罷了,姑且能夠歸功于聽的故事多。
但《無衣》對将士百姓情緒的煽動性,可真不太像沒有上過戰場的人能夠作出來的。
天賦,竟如此異禀?
一時間,他看趙昊的眼神就跟看怪物一樣。
趙昊笑了笑:“爺爺!如果您把我薅過來,隻是爲了變着法誇我的話,要不還是早點休息吧!畢竟我這麽有才,真想把我誇到位,沒幾個時辰是不行的,耽誤明天出征就不太好了!”
“小兔崽子還喘上了!”
老爺子忍不住笑罵,從牆上取下一副地圖,問道:“現在就咱爺倆,這場戰争你說說自己的看法,勝算有幾何?”
趙昊想了想道:“如果隻看逐夷城那邊的戰場,勝率在七成以上,異族雖然騎兵兇猛,但其實逐夷城外的地形并不太适合騎兵發揮,我們荒國兵種齊全,有強弩等各種器械,異族即便掌握妖法,也未必能夠擊敗同等兵力的荒軍。”
老爺子微微點了點頭。
黑臉漢雖然看起來很莽撞,但真正到了戰場上,隻要不被徹底激怒,戰術指揮就不會有任何問題,相同兵力真不會怵了異族,就算他們全部都會妖術也是如此。
至于激怒……
黑臉漢年輕時的确容易上頭,經常被人三言兩語嘲諷就失了智。
但現在,神武大将軍的經曆和聲望已經給予了他足夠的自信,家人都在京都被保護的好好的,他便沒有任何軟肋,任何嘲諷的話落在他耳朵裏面,都能理解成酸狗的嫉妒。
可以說,打仗這方面,黑臉漢比所有其他将領加起來都能讓他放心。
老爺子點了點頭:“僅僅這樣,可不夠七成啊!”
趙昊笑了笑:“還有後勤,異族現在有妖族罩着,短時間族群擴大這麽多,的确有些誇張。但他們畢竟在蠻荒之中,土地之貧瘠就不要說了,估計早就加入蠻荒本土的食物鏈,以捕獵爲生了。
我們荒國有舉國農業支撐,他們卻把所有青壯都派了過來,兩三個月還好,時間一久必然後勤必然會出問題,異族軍隊必定越打越弱。這回夠七成了麽?”
“啧啧!”
老爺子滿意地笑了笑:“繼續……”
趙昊撇了撇嘴,手指戳在地圖上:“妖族養異族了二十年,聽起來很炫酷,但其中必定有不少資源傾斜。忙着跟異族交配,本族子嗣必然少,幫異族狩獵,自身食物肯定少。這次攻城看似聲勢浩大,但若抛開異族不談,他們的實力其實是二十年來的最低谷。
如果咱們兵力足夠,再多拿下三城之地也無不可,若是運氣再好點,再奇襲幾個部落,精壯倒是跑得快,到時我們殺幼留老,再過二十年,他們實力必然更加衰弱。”
嘶……
這孫子還真夠狠。
雖然妖族的繁殖力也不弱,但母體生育之後,實力會大幅度衰退,想要養育後代,父體也要付出極大的精力。
所以,他們即便再能生,也要控制着生育率。
殺幼,會讓他們戰力斷代。
放老,會給各個部落留下拖累。
即便他們依舊能夠恢複元氣,二十多年的虛弱期,也足夠荒國做一些事情了。
但他還是擺了擺手:“若我們荒國真有那麽多兵力,你還能這麽吹吹,現在還是算了吧。你剛才也說了,這是隻考慮逐夷城,若是全盤都考慮進來,你覺得如何?”
這回,趙昊也是皺起了眉頭。
他思忖片刻才說道:“這次異族的攻勢屬實有些古怪,你說他們跟以前一樣靠着本能打吧,他們做出了威脅我們大動脈的決策。說他們背後有高人指點吧,但這次攻勢看起來生猛,跟他們的動機有有所出入。
他們想要回小豆莎,隻有兩種方法,要麽是通過大動脈威脅我們把人交出去,要麽徹底把荒國打垮再逼我們交人。但隻要我們不妥協,他們頂天了也就是斷我們幾個月的漕運,除非齊國一方面不打他們還一方面不讓我們借道。
何況他們的威脅也是有限,若沒有楚國當攪屎棍,僅靠齊國軍隊都未必防不住,我們還在國境處準備接盤。
大動脈威脅行不通,就隻能打垮我們荒國,他們難不成想靠硬攻?若是這樣真的能成,異族就不會被趕出去了。
這次異族給我的感覺,好像開竅了,但又沒有完全開竅,除非他們還有更妙的後手,不然最多隻有兩敗俱傷收尾。”
趙昊瞅地圖了好久,才不确定地說了一句:“反正我暫時看不出來這後手能插到哪裏。”
老爺子也是點了點頭,頗爲詫異地看了趙昊一眼,這孫子的看法跟他近乎完全一緻。
這次妖族裏面,必定有一個大手子。
因爲威脅大動脈這種舉動,不可能是一拍腦門就想出來的。
但這個大手子,卻好像隻有這麽靈光一現。
這才一闆斧,就直接歇菜了?
有些不對勁兒。
他也是因爲有這個隐憂,所以才拉着趙昊唠一唠,說不定這小子腦袋一抽,真跟那些妖族抽到一塊去了。
畢竟這貨以前就開過不少神奇的腦洞,化解各種尴尬的局面,把自己那老夥計哄得戒心全消。
結果這次,這小子分析起來這些東西條例頗爲清晰,根本不像是腦抽型選手。
這就有點難辦了。
老爺子歎了口氣,感覺自己或許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因爲自己孫子不是神經病而遺憾的爺爺。
他擺了擺手:“行了,你回去睡覺吧!”
趙昊迷了:“哈?這就讓我回去了?”
“不然呢?”
“不是,您叫我過來幹什麽?”
“年紀大了睡不着覺,想聽人念念經。”
“???”
趙昊罵罵咧咧地退出了書房。
老爺子既是高興,又是發愁。
腦洞沒看到,卻看到趙昊頗爲清晰的思辨能力。
果然老趙家血脈好。
可能力強的人,野心也會相應膨脹,這小子以後恐怕難管教啊!
……
趙昊有些蛋疼,他本來想着老爺子把自己叫過去出考題,是爲了臨走前給自己安排一波搞事的啓動資金。
比如三千死士啥的。
結果……
聽我念經來的?
算了!
看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自己隻能老老實實呆在京都了。
窩火麽?
有一點!
但趙昊心情還是相當不錯的,因爲第四顆文星。
當時劍膽文星和琴心文星同時出現,雖然沒有點亮,但自己已經了解了它們的功用。
劍膽文星,蘊養唇槍舌劍,開口便能傷人!徹底點亮,甚至能提升士氣,助人悟殺伐勇武之道。
“開口便能傷人……”
趙昊念叨着。
此刻劍膽文星正靜靜懸浮,此時正有無數淩厲的劍氣圍繞其瘋狂旋轉。
他意念一動,當即有一道劍光從口中噴吐而出。
劍勢之烈,猶如風刃切膚。
啊這……
趙昊心中大喜,因爲他感覺得到,這劍氣即便三四品的強者也不能輕視,而且一裏之内,随便調用。
這簡直就是特娘的禦劍術。
而且,若直接将劍膽文星中的劍氣全都調動出來,一波劍氣雨,甚至能誅滅上千的普通軍隊。
不但如此,這劍氣甚至能夠通過詩句來催動,引動更神奇的效果。
隻不過趙昊不想動靜太大,所以沒有試。
他有些興奮。
雖然枯榮文星的鎮魂釘也算自保能力,甚至能夠傷到宗師,但距離太短隻能在出其不意的時候把它當做暗器,并不能作爲常規作戰手段。
一旦對手不止一個,那就直接歇菜。
唇槍舌劍香啊!
最重要的是,帥啊!
鎮魂釘再猛,也是無形物質的。
猛不猛,是一時的事兒。
帥不帥,那是一輩子的事兒。
搞明白了這些,趙昊美滋滋地回到了屋裏。
“回來啦?”
姜芷羽坐在桌旁,托着腮看着趙昊,眼神之中隐隐有一絲失落的神色。
趙昊坐到旁邊,笑嘻嘻地抓住她的小手:“發生啥事了?愁眉苦臉的樣子。”
“倒也沒有!”
姜芷羽搖了搖頭:“就是感覺什麽忙也幫不上,這次去乾清宮隻能聽着你們說話,也就到最後才陪你演了演戲。”
趙昊笑道:“已經夠了,即便真能說上話,現在也不能說太多。”
姜芷羽眼簾微垂,随後看向他的眼睛:“以後我真能幫上忙麽?”
小丫頭不自信了。
趙昊攥着她的手:“一定能!”
“可我不會!”
“我教你!”
“教我何物?”
“屠龍術!”
姜芷羽眼睛猛然一睜,驚詫道:“如今臣子,習的都是從龍、扶龍之術。這屠龍之術又是何物,你既然想讓我爲女帝,那你我便是龍,又爲何要屠龍?”
趙昊笑了笑:“需要屠的自然不是你我,而是這皇權。”
“可若沒有了皇帝,國之焉存?”
“隻是削弱了皇權,讓國變成一國之國,而非一家之國。”
“一國之國,一家之國……”
姜芷羽隐隐有所明悟,不由陷入了沉思。
趙昊等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其實荒國在六國之中,勢必會是所有百姓的理想之國。但其實,荒國如今局面的偶然性很大。接連數代明君,很容易讓人産生這盛世能無限延續下去的錯覺。
但其實呢?
兩個小老頭年輕時,老皇帝被妖道蠱惑,不理朝政,幾個皇子内鬥,異族鬧翻天了都沒見人去管。
若真讓他們登基,還能延續前幾任皇帝年輕時的賢明麽?
如今的皇帝,英明了一輩子,但也不可能把一窩蠢蛋調教爲下一任賢君。
即便是他,如今老了,也因爲所謂的“姜姓”江山百般内耗。
今日,他内耗的是心力。
遲早,内耗的便是國力。
中央集權毋庸置疑是一定要執行的,但如果所有的權力都彙聚在寥寥一兩個人身上,那麽隻要這個人出問題,國家勢必會出問題。”
姜芷羽聽得睜大了眼睛。
雖然她活了十幾年,近乎從不出鍾粹宮,但宮中書籍她也都翻了一個遍。
盡管沒有每一本都吃透,但也看進去了幾本書。
這麽多書,沒有一句這般大逆不道,卻又直擊要害。
她不理姜峥,的确多是因爲弑母之仇。
但其實,姜峥對她的關心,她是看在眼裏的。
還是對姜峥敬而遠之,便是因爲他高高地坐在那個位置,一切感情便都是能夠丢棄之物。
貴妃擋了他的路,殺貴妃!
公主擋了他的路,爲何不能殺公主?
就如同成親之時皇後說的那般:責任越重,不一定會越殘忍,但若想要不殘忍,付出的心血就越多。天下很大,人很小,可能沒有那麽多心血可流。
賢君如此,更何況昏君?
變一家之國,爲一國之國。
所謂屠龍……
便是如此?
姜芷羽握了握拳頭,身體已經隐隐有些顫抖。
趙昊笑了笑:“此去道阻且長,即便我也隻有不到五成的把握,你可願與我同往?若不願,待到戰事安定,我找機會帶你投奔奶奶,逍遙快活過一生。若你願,我們一同披荊斬棘,撕開這昏沉夜幕。”
他曾經覺得,自己就應該潇灑快活過一生,沒心沒肺,什麽家事國事都不會放在心上。
但越來越發現,這世上誰能獨善其身?
六國,有六個皇帝,誰人不自危?
疆域之内有豪門萬千,誰又能放浪一生,不受任何束縛與威脅?
今日異族攻荒,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明日齊國崩陷,納貢豪門必将被人魚肉。
佛道兩教,曾經高高在上,如今蟄伏吸血,不也是整天心中充滿算計?
老爺子六國第一宗師,不也是被老夥計忌憚,如今雖受萬千人景仰,但反目之後,誰又能體體面面脫身離去?
思來想去,好像也就奶奶能護佑自己沒心沒肺活一輩子。
有奶奶和凰禾兩個大腿,即便在外域也能活得滋潤,但其實不過也就是去當寄生蟲。
奶奶即便那般随性,卻也是隻身重傷離開荒國,十幾年不見家人一面。
或許天外天真有無拘無束的仙人,但這些跟自己沒有關系。
既然如此。
那便搞事兒吧!
說實話。
趙昊沒有把握,即便腦袋裏面有足夠多的記憶。
但再爲現今的理念,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套到另外一個世界,更何況這世界上還有超凡力量?
這場翻天覆地的變法,必定屍骸遍地。
屍山血海之中,未必沒有自己一具。
如果他出生在納貢派橫行的齊國、窮兵黩武的魏國、吏治黑暗的楚國、全民嗑藥的晉國亦或是内鬥不斷的燕國,他早就提桶跑路了。
沒有希望,一成都沒有。
隻有在荒國,他才有一些信心。
因爲荒國血統正,受命于民,有内味兒。
但有個前提,就是鬥赢一個小老頭,再說服另外一個小老頭。
光是這樣,就已經很有難度了。
接下來西有異族,東有五國,血肉裏還有佛道兩條寄生蟲。
歪日!
這得戰鬥多長時間?
趙昊平時不樂意想,因爲一想頭皮就有點發麻。
這股情緒順着心玉傳到了姜芷羽的心頭。
她靜靜地看着趙昊,忽然展顔一笑:“我們的家庭,何須寄托在奶奶的羽翼下?再說,我們有奶奶,我們仇人也有奶奶,真要發生矛盾,總不能讓兩個老太太去打架吧?你快教我屠龍術吧!”
趙昊笑了笑:“行!那我便教你屠龍術的第一式。”
說着,他取出筆墨紙硯。
在姜芷羽期待的眼神中,寫下一行大字:
辯證唯物主義。
姜芷羽:“……”
趙昊:“……”
前路怎麽走誰都不知道,爲了以後不走偏,得先豎起唯物史觀。
……
第二天一早。
趙昊就感覺一雙柔嫩的小手正在推自己。
姜芷羽的聲音在耳旁傳來:“趙昊……”
趙昊眼睛沒睜,不滿地嘟囔道:“叫相公!”
姜芷羽咬了咬嘴唇:“相公,快起床!爹和爺爺要出征了!”
“霧草!”
趙昊一拍大腿,坐起了身,揉了揉暈乎乎的腦袋。
誰能想到,他跟小狐狸共居一室,竟然輔導她了一晚上考研政治。
小狐狸很聰明,但并不妨礙教書很累。
竟然連出征都錯過了。
他問道:“已經走了?”
姜芷羽無奈點頭:“天還沒亮就去校場了!”
趙昊瞅了瞅天色,估摸着快辰時了,頓時有些無語:“就沒過來叫我們?”
姜芷羽攤了攤手:“好像爹在院子外吼了幾嗓子,然後被爺爺擄走了。”
趙昊:“……”
姜芷羽問道:“那我們還去麽?”
趙昊直接抱着她柔軟的身體就躺了回去:“繼續睡覺吧!我們現在應該沉溺溫柔鄉不能自拔,昨晚已經在小老頭面前出過風頭了,今天就呆在家裏吧!”
說着,就把被子朝上面拉了拉。
欲行不軌之事。
然而就在這時,天邊傳來了若有若無的戰鼓聲。
荒國的出征戰鼓,可是用宗師級兇獸的皮做成的,據說鼓聲可傳百裏。
雖然相隔這麽遠,但還是聽得有些熱血沸騰的。
姜芷羽紅着臉把他腦袋推走,小聲說道:“這個時候,做這種事情好像不太好!”
“是不太好……”
趙昊撓了撓頭,把規規矩矩地把她攬在懷裏。
靜靜地聽着遠方的聲音。
全力催動啓智文星之後,感官憑空敏銳了數百倍。
鼓聲結束之後,又遠遠傳來一陣陣口号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一首《無衣》,在荒軍将士的衆志成城之下,氣吞萬裏如虎。
即便趙昊相隔老遠,也聽得熱血沸騰的。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就察覺到了異樣。
文氣!
漫天的文氣,從京郊方向湧來,随着戰歌聲,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的胸膛,融入劍膽文星之中。
本來忽亮忽暗的劍膽文星,霎時間光芒大作,僅僅一瞬間就被徹底點亮。
即便戰歌聽了,依舊有文氣湧入。
與以往的文氣不同,這次文氣淩厲無比,入星之時皆凝成劍氣,旋于劍膽之上。
果然!
趙昊之前就摸出規律。
文氣多少,并不在于做出來的詩詞文章有多絕,而是它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引起了多少共鳴。
千古名篇,若寫出來就束之高閣,也不可能産生一絲文氣。
若做出來的不合時宜,也造成不了太大的影響。
但這首《無衣》昨晚得到了皇帝和鎮國公的認可,今天更是直擊萬軍之心,帶來的文氣已經超出了趙昊的想象。
劍膽文星越來越亮,一瞬間,光芒竟然與明心文星有所互通,兩顆文星上竟然連上了一條線。
啊這……
這突入起來的變故,把趙昊也給整懵了。
這……夢幻聯動?
一時間,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
芷羽?
他念頭一動,一道劍芒從劍膽文星上電射而出,融入到明心文星中,然後飛快反饋到姜芷羽對應的星子上。
懷中,姜芷羽忽然一動。
“啊?誰叫我?”
看到趙昊的古怪的眼神,姜芷羽愣了一下:“剛才的聲音是你?”
趙昊心中大喜,沒想到唇槍舌劍還能這麽用。
他趕緊問道:“你剛才聽到的聲音怎麽樣?”
姜芷羽面色有些古怪,不過還是說道:“仙音恢弘,宛若神明。”
成了!
趙昊有些興奮,又試驗了好幾次,發現這玩意好像隻能單向傳送。
雖然靠這玩意兒打電話不能行了,但當神棍完全是沒問題的。
這丫的。
又開發了新玩法。
……
一個時辰後。
京都城牆。
趙昊和姜芷羽站在城牆之上,望着城牆下浩浩蕩蕩的軍隊,久久不語。
荒國軍隊,不論從何地出征,臨走的時候都要繞城一圈。
有着“念我故土,衛我河山”的意思。
趙昊遙遙地望着,黑臉漢端坐在火麟馬之上,威風凜凜。
此次出征,他被封爲征夷大将軍,凡是逐夷城對抗異族的軍隊,皆由他調遣。
但威風之餘,他總是時不時地朝城牆上望一眼。
沒有看到趙昊,便會罵罵咧咧地啐一口唾沫。
每到這個時候,趙昊都會發現,黑臉漢對應的星子,就會冒出一縷極細的黑氣,下一瞬便消失不見。
嘿!
估計是罵我不送他出征呢!
黑臉漢又朝城牆上望了一眼。
趙昊下意識想躲,不過最終還是穩穩站定,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然後指了過去。
瑞思拜!
黑臉漢咧開嘴笑了,也瑞思拜了回來。
父子倆眼神一觸即分,黑臉漢心中安定,便不再回頭,用馬鞭抽了一下馬屁股,便帶着軍隊行進更快了幾分。
行了!
兒子已經看到了。
再一步一回頭,就顯得太娘們了。
征夷大軍向西趕去。
馮大鈞也帶着需要回防的軍隊回了西隴關。
最後是老爺子帶的三萬軍隊,風風火火地趕往荒齊邊境。
飛揚的塵土尚未落地,本來熱鬧的京都就冷清了幾分。
“都走了!”
趙昊緩緩吐了口氣。
姜芷羽靠在他的肩上:“都會回來的!”
趙昊呲牙一笑:“那必須!我爹跟我爺爺一個比一個猛。咱們也回家吧,陪陪娘!”
姜芷羽輕聲應道:“嗯!”
臨下城門的時候,趙昊輕輕歎了一口氣。
相比于邊疆的戰場,自己這邊也一點也不輕松。
不但要防着那個神經病南子陵,還得跟姜峥鬥智鬥勇。
若是有餘力,齊國那邊估計也不能消停。
不但甯婉梨等着被拿捏,羲和天也進入擴張的重要階段。
隻有甯婉梨上位,他才能真正打入齊國的權力核心。
本來還覺得遠隔千裏,信息傳遞不方便。
但有了劍膽文星和明心文星聯動,可操作空間應該大了不少。
……
齊國。
雲霧茶莊。
主戰派又彙聚在了一起,凡是能坐在會議桌旁的,都是主戰派舉足輕重的人,大家彼此早已熟識。
隻不過這次,好像多了兩張陌生的面孔。
一個中年婦人,一個須髯皆白的老人。
雖是初來乍到,但沒有人敢輕視他們。
那位老人,是齊國第一糧商沈家家主的親弟弟,也是沈家第二話事人,沈虬。
那位夫人,則是溯城羲和天派來的代表。
羲和天?
十幾天前沒人聽過這個名字,但現在卻是能夠力挽狂瀾的存在。
僅靠白糖,就将日落西山的袁氏雲霧茶給硬撐了起來。
這些天,雲茶仙乳已經成爲京都婦人最愛的飲品,即便比之普通茶水價格高得離譜,還是有無數人願意爲其買單。
原本已經門可羅雀的袁氏茶樓,重新變得熱鬧起來,有時候想過來喝,甚至還要預約。
總之,袁氏産業,活過來了。
這次主戰派開會,除了要商談這場仗該如何打,還要決定羲和天和沈家究竟應該坐在哪個位置上。
範氏顯得很淡然,正不急不慢地喝着雲茶仙乳,笑道:“諸位勿急,袁氏的賬本還有一段時間送來,不如大家先品一品自家的雲茶仙乳再說。”
衆人對視了一眼,皆是點頭。
如今主戰派式微,正是報團取暖的時候,雖然感覺這羲和天似乎别有用心,但再怎麽樣也比那些内戰内行外戰外行的納貢派強。
喝了一口。
嗯!
甜!
甯婉梨也喝了一口,奶茶帶來的滿足感,還是有些讓她扛不住。
不過她顯然沒有心情沉浸在美味當中,因爲今天馬上要制定主戰派的大戰略。
而且羲和天提出了很多條件,究竟應該滿足幾條,還得看這十幾天的盈利情況。
約莫一刻鍾後。
敲門聲響起。
“進!”
“吱呀……”
陳管事走了進來。
左手抱着賬本,右肩站着一隻穿雲枭。
穿雲枭爪子上綁着密信,是從荒國回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