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宗師氣息無比陰狠暴虐,就像是一頭發了瘋亂咬人的蝙蝠,即便是趙定邊也忍不住生出了敬而遠之的想法。
最重要是,這氣息竟然出現在皇宮方向。
皇宮?
“朕這就給你們趙家一個交代!”
姜峥抛下這句話,便在曹公公的攙扶下離開了鎮國府,他枯瘦的右手緊緊攥着,攥得曹公公額頭直冒汗。
趙家的人則是一個都沒有動,站在原地,神色都有些複雜。
趙昊則是扯了扯姜芷羽的手腕:“哎!你爹把你忘了!”
姜芷羽:“……”
趙昊笑道:“要不提前過門吧,我的床榻可軟和了!”
姜芷羽俏臉微紅:“你……”
“小姑娘害羞,你嘴上還這麽不老實!”
白秀一巴掌就打在兒子的背上,随後笑眯眯地拉過姜芷羽的手:“丫頭你看,這天色确實也不早的,不如在家裏吃個晚飯,正好嘗嘗娘的手藝,要是口味不慣,娘趁着你還沒過門趕緊學學。”
姜芷羽:“……”
趙昊:“……”
這婆婆當的,也太卑微了吧?
趙昊張了張嘴,想說要不還是算了吧,您這手藝硬要讓人姑娘提一個改進的地方,姜芷羽一定會想換一個婆婆。
但又害怕傷了親娘的感情。
姜芷羽被白秀溫暖的手攥着,神情有些不自在,卻一點也沒有掙紮:“我,我……”
自從親生母親死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她的面前自稱“娘”,一時間竟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趙昊看她的樣子,好像也不是演的,也沒有起哄,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她。
這個時候,一個粗犷的聲音打破了這祥和的氣氛。
“爹!我要去看看這宗師究竟是何方神聖!”
黑臉漢終于忍不住了,一雙沙包大的拳頭被他捏的咔咔作響,他的怒氣足足從昨夜一直郁結到中午,直到把那些魏國的賊人殺了以後才稍微散出去了一點。
可就這區區幾個賊人,如果不是飛魚衛内部出了問題,根本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潛入到内河。
如果不是這個神秘宗師出手,有老楊在自己兒子身邊保護,那些賊人也根本不是對手。
魏國賊人,不過是幾條雜魚罷了,怎能打消他的心頭之恨?
雖說皇帝要給他交代,但這罪魁禍首就擺在眼前,他又怎能按捺住心頭的怒火?
趙定邊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點了點頭:“那你去吧!”
他隻是想要姜峥一個态度,既然态度拿出來了,黑臉漢出不出手倒也真沒有特别大的關系。
看到老爺子點頭,黑臉漢頓時興奮了起來,随手從地上撿起來彎成鏟子的砍刀就準備出門,結果想了想又感覺不太對勁,便又返了回來,從牆角拎起老爺子的長戟。
“我用這個,這個得勁兒!”
說完,便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哎!”
白秀眼神有些複雜,剛才那股宗師氣息雖然與她印象當中的姜淮有所不同,但突破宗師之後,很多高手的氣息都會大變。
而且在飛魚衛中,權柄高的就那幾個人。
她一邊想爲自己讨回公道,一邊又害怕那人真是姜淮。
趙定邊則是出聲道:“無敵一個人去就行,以你的實力想與宗師交手有些困難,還是在家歇息吧!”
“是!爹!”
白秀歎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坐回椅子上。
趙定邊則是意味深長地看向趙昊:“想去看就去看吧,别憋着了!”
說完,便徑直回了自己的房。
趙昊咧了咧嘴:“老趙家的傳統,年紀越大嘴越硬,明明自己想看……走,媳婦兒!咱們看熱鬧去!”
“誰是你媳婦兒……”
姜芷羽掙脫他的手,随後看向白秀,咬着嘴唇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娘,下次來再嘗嘗您的手藝……”
趙昊:“……”
白秀愣了一下,剛才還愁雲慘淡的臉上都快笑出花來了:“丫頭!你剛才叫我什麽?”
姜芷羽低着頭讷讷沒有出聲,臉頰上的紅暈已經蔓延到了耳垂。
“你這還沒進門,相公都沒叫過就開始叫娘,真是不害臊!你看看,都把我娘羞成什麽樣了!”
趙昊笑着打趣,便直接攥着她的手腕出了門。
路過門口躺椅的時候,姜芷羽不小心瞥到了上面放的黑色薄紗手套,頓時停住了腳步。
“趙昊,這個……”
趙昊不由嘴角一抽:“你要這個幹什麽?”
屋裏響起了白秀的聲音:“我兒媳婦想要什麽,你直接送不就行了麽?大男人那麽小氣幹什麽?”
“你看!”
姜芷羽小聲嘟囔了一句,便飛快拿起手套戴在了自己手上,發現趙昊沒有發現自己手上的血絲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趙昊有些遺憾,不過也沒有反駁,便扯着她的手腕出了鎮國府的大門。
正好看到對門馬車的人下車,幹脆也懶得牽自家馬車了,直接擠了上去。
“甯婉梨,用用你家的馬車!”
說着便把姜芷羽扶進了車廂,自個兒則是一甩缰繩:“駕!”
馬車飛快向皇宮的方向奔去。
動作太快,甯婉梨人都傻了:“……”
如果她剛才沒看錯的話,姜芷羽手上戴的好像是……
她心中不由疑惑,難不成這安陽公主是在示威?
戴着我的手套。
乘着我的馬車。
陪着我的……
不對,男人不是我的。
那個剛下馬車的中年人也被震驚了一下:“公主!剛才的那個,便是差點成咱們齊國驸馬的鎮國公獨孫趙昊?”
甯婉梨:“你别說了!”
……
車廂裏。
姜芷羽語氣古怪:“趙公子果然是風流才子,我竟然在那甯婉梨身上聞到了一絲醋意。”
趙昊一邊慢悠悠地甩着缰繩一邊說道:“你最好先聞聞自己的衣服,确定一下這醋味是不是從你身上傳出來的。”
一想到剛才姜芷羽在鎮國府的表現,他也不知道爲啥心裏就美滋滋的。
姜芷羽哼了一聲:“趙公子該不會以爲我對你動心了吧?難怪你别人稱贊你們趙家,最大的優點就是自信!”
趙昊回怼:“那你剛才叫‘娘’叫得那麽起勁?”
姜芷羽輕笑:“那也是我與娘的關系,和你趙公子有什麽關系?若不是怕我娘舍不得,我都想請趙公子離開這個家了!”
趙昊放肆一笑:“你這妮子,一看就是我們趙家的人,嘴還真硬嘿!”
姜芷羽:“……”
最終這個話題還是不聲不響地結束了,姜芷羽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剛才那股氣息,不是那個人!”
趙昊點頭:“我也覺得不是她!”
雖然那股氣息跟姜淮有幾分相像,但還是有幾分區别的。
明心文星周圍環繞的星子能給趙昊最直觀的感受,任何手段都隐藏不了。
姜芷羽咬了咬嘴唇,低聲道:“這個交代也是假的,你委屈麽?”
趙昊笑了笑:“有什麽好委屈的,根本就沒指望過。”
姜芷羽沉默了片刻,最終輕輕地“嗯”了一聲。
不一會兒,趙昊就趕到了事發地,沒有刻意尋找,以爲氣息波動實在太強,即使他這個毫無修爲的人,都能輕易地感知到。
皇宮應天門。
這本是群臣聽旨的地方,現在卻被大内侍衛、禁軍以及飛魚衛團團圍住。
隻是場面很安靜,戰鬥好像已經結束了。
趙昊與姜芷羽走近,飛魚衛下意識就要攔,但看清楚兩人的臉後,就自動讓開了一條道,甚至還派了幾個人專程保護。
隻不過南衙禁軍和北衙禁軍一點都沒吃這一套,把現場圍得嚴嚴實實的。
趙昊有些惱火,不過得虧個子挺高,踮起腳尖還能勉強看到裏面的情況。
隻見裏面屍橫遍野,隻有兩個人才能勉強站立。
一個是身材魁梧頭發花白的老人,雖然一點也不眼熟,但看衣服就知道地位一定不低。
老人的腹部,已經被一支長戟貫穿,而長戟的另一頭,是渾身浴血的黑臉漢。
黑臉漢身上也受了不少傷,但氣勢磅礴神色冷峻,看起來帥的冒泡。
應該是結束了。
這麽多高手的圍攻,尤其裏面還有一個神武大将軍,哪怕是宗師也很難吃得消。
問題就是……這老人什麽身份?
身上穿的是便服不說,趙昊印象裏也沒出現過這個人。
趙昊猶豫之際,忽然感覺自己衣角被扯了扯,微微低頭看去,發現姜芷羽正有些氣惱地看着自己。
“咋?”
趙昊有些疑惑。
姜芷羽嘴唇動了動,猶豫了好一會兒,卻說了一句“算了”。
趙昊不由笑了,雖然這丫頭還算高挑,但和這些魁梧的禁軍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
個頭矮,看不到。
他也沒問,直接附身用肩把她扛了起來。
“哎!你……”
被這麽猝不及防地扛起來,姜芷羽也有些慌亂,粉拳捶趙昊了好幾下。
趙昊卻紋絲未動,扛着她看了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把她放下來:“看到了麽?”
姜芷羽看了看四周,發現這些禁軍、侍衛什麽的都目不斜視,根本不看這邊發生了什麽,這才狠狠地剜了趙昊一眼。
趙昊笑嘻嘻地問道:“那老頭是誰你認識麽?”
姜芷羽搖了搖頭:“不知……”
這個時候,裏面終于傳來了“嘭”的一聲悶響,頭發花白老頭倒地,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确定安全以後,禁軍這才開出了一條道,放趙昊和姜芷羽進去。
趙昊一副很興奮地樣子,跑到黑臉漢的旁邊:“爹!殺完了?”
黑臉漢擦了擦臉上的血:“這不明擺着的麽?殺他如殺狗!”
趙昊看了看地上飛魚衛、大内侍衛以及南北衙禁軍的屍體沉默不語。
好像也沒人規定殺狗不能血祭隊友……
沒毛病!
黑臉漢問道:“你啥時候來的?”
趙昊:“剛到……”
黑臉漢皺了皺眉:“這爲父就不得不批評你了,就你這速度,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爲父剛才的高光時刻就這麽被你錯過了。”
趙昊:“……”
錯過了你的高光時刻就是吃屎趕不上熱乎的。
好像有點不對勁……
至于遲到,不遲到能行麽,萬一來的太早被歹人抓住當俘虜怎麽辦?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這人究竟什麽身份?”
黑臉漢瞅了瞅地上的老頭,神色多少有些不屑,壓低聲音道:“飛魚衛的總指揮使,以前是長公主的舔狗,但長公主喜歡你爺爺,這老頭就一直記恨在心,飛魚衛成立的時候沒少搞咱們老趙家的心态,被長公主訓斥了一頓才老實。
後來長公主閉關,他就成了總指揮使,這十幾年都老老實實的,我都以爲他改邪歸正了,結果這老頭沒憋好屁,偷偷摸摸突破了宗師就串通那些魏國狗來害你了!結果一個心靜不穩,走火入魔,非要闖皇宮見長公主一面,就把自己暴露了。”
他已經在盡力壓低聲音了。
隻是嗓門的先天條件不允許。
這話一出,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把腦袋埋了下去。
娘嘞!
這八卦,是我們不付出一些陽壽就能聽的?
本來還想着過後好好查查這個人的動機,結果全被你給懂完了!
趙昊斜睨了一眼地上的屍體,他當然不相信這個人是走火入魔得了失心瘋把自己暴露的。
這小老頭,就差把“替死鬼”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真的是……舔狗不得好死!
“沒想到下了戰場,無敵實力精進不少啊!”
姜峥笑哈哈地走了過來,看起來神清氣爽。
黑臉漢也是忍不住咧開嘴笑了:“皇二爹廖贊了!”
趙昊小聲道:“爹,那個字念μ,謬贊!”
趙無敵:“你唬我,我有一個副将就姓廖,這字兒我認識。”
姜峥則是不以爲意,拍了拍黑臉漢的肩膀,感慨道:“我也沒想到飛魚衛之中竟然出現了這麽一個敗類,而且還讓他突破了宗師,今日若不是有你,還真不一定能把這歹人格殺當場。
唉!本來是我許諾要替你趙家讨來一個公道的,沒成想到最後還是你出手替我解了圍!”
趙無敵爽朗一笑:“咱們誰跟誰,不必計較這個!兇手殺了,仇也報了。皇二爹,我就先告退了!”
趙昊也點頭:“父皇,我也告退了!”
趙無敵拿牛眼瞪他了一眼,我叫皇二爹,你叫父皇,總感覺你是故意的。
不過當着衆人的面,他也沒好意思當衆尅兒子的腦袋,将長戟從指揮使的腹部抽出來,就扯着趙昊擠出了人群。
被扯出人群前,趙昊發現姜芷羽正看着自己,而且還拍了三下手背。
嗯?
這個我熟,半夜三更去找你是吧?
趙家父子走後,應天門的氣氛又沉寂了下來。
姜峥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眼神有些陰郁,一開始他還擔心這個暴露氣息的宗師是姜淮,若真是她,他還真有些下不去手。
是這條老狗,倒也還好。
畢竟現在飛魚衛現在已經成熟了,姜淮出關以後,便不再需要這個臨時頂工的替代品了。
隻是……堂堂宗師下場如此悲涼,而且還是自己這個皇帝被逼迫的結果,這就讓姜峥心裏一萬個不舒服。
“走吧!”
姜峥轉頭看了一眼姜芷羽,溫聲道:“趙昊這小子也真不懂事,這麽血腥的場合都帶你過來,别多看,不然做噩夢。”
“嗯……”
姜芷羽悶悶地嗯了一聲,便跟着姜峥離開了。
血腥麽?
她不覺的,畢竟地上躺的都是她不認識的人。
真正血腥的場景,她見過。
……
鎮國府。
父子倆風風火火地回了家,老爺子沒在堂屋,白秀則是第一時間就迎了過來。
“怎麽樣了?兇手是誰?”
“就是飛魚衛的那條老狗,沒想到他已經突破宗師了!”
黑臉漢坐下來就灌了一口茶:“那老狗真是腦袋有問題,七老八十了還擱這吃年輕時候的飛醋呢,有毛病麽不是?”
聽到這人不是姜淮,白秀終于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黑臉漢好像看出了她心中的憂慮,溫聲安慰道:“放心吧!就姜淮那老娘們傷成那樣,說是閉關,說不定早就挂了,怎麽會出來害我們兒子呢?”
白秀:“……”
這安慰的……
以前雖然兩家鬧過相當多不愉快,但終究是沒有觸碰底線。
如果真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當然會堅定地站到老趙家這邊保護兒子。
但……還是沒撕破臉更好一點。
心頭沒了心事,白秀終于松了口氣,積郁的疲憊終于釋放出來,擺了擺手示意晚飯晚點吃,就回屋休息了。
白秀一走,黑臉漢的臉就沉了下來。
趙昊有些好奇:“爹?你有心事麽?”
黑臉漢愣了一下:“嗯?你眼力見漲啊,我已經喜怒不形于色很多年了,竟然還能被你發現。”
趙昊:“……”
這麽黑的膚色,都掩蓋不了你黑着臉的事實,你這……
趙昊試探道:“要不……給我講講?”
黑臉漢的嘴張了又張,猶豫了好久才說道:“還是告訴你吧!我感覺,這個臭老頭很有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兇手!”
趙昊:“嗯?”
黑臉漢解釋道:“這個人雖然是宗師的修爲,但其實境界很不穩,走火入魔以後雖然更殘暴了些,卻又弱了不少。老楊的實力我知道,就憑這老頭,根本不可能那麽輕松地制住老楊。
而且……這個過程太順了!哪有剛準備抓人,兇手就自己走火入魔把自己暴露的?你爺爺以前給我講過,當你面對一個勁敵,又打得特别順的時候,一定要冷靜,因爲很有可能是陷入了圈套。
如果不是姜淮當年受傷太重,根基全毀,我甚至會懷疑到她頭上。這臭老頭雖然地位一般,但畢竟也是飛魚衛指揮使,那些歹人能把他買來當替死鬼,還真有一些手段。”
趙昊聽得目瞪口呆:“吾父大才!”
“唉!”
黑臉漢拍了拍趙昊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昊兒!你也成年了,以後要學着保護你娘,芷羽那丫頭嫁過來以後你也要保護她,可不能再那麽單純地活着了。”
趙昊有些感動:“爹!我會的!”
黑臉漢歎了一口氣:“現在跟你說這個也有些晚,畢竟上面倆老頭都這麽寵你,以後指定是不會給那個組織傷害你的機會了。但是吧,該學還是得學,實在不行爲父也能教教你!”
趙昊:“……”
道理我都懂,但您教的我還真有點不太敢學。
……
乾清宮。
姐弟兩人相對而坐。
姜峥疑惑道:“怎麽做到的?”
姜淮搖頭笑了笑:“我們宗門有一丹方,可由宗師将本命道紋刻在丹藥之上,服之可助人感悟,一品強者大概率能突破到宗師境,隻不過強悟他人之道,九成九會走火入魔,所以……”
姜峥哼了一聲:“你倒是舍得,畢竟也是一個一品高手!”
雖然帶有一絲埋怨,但死的人不是姜淮,那就一切好說。
姜淮神情淡然:“飛魚衛已經不需要他了,也不差這麽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一品。”
對于這句話,姜峥不置可否,但姜淮的下句話,讓他整個人都變得陰沉起來。
“皇弟,被人逼宮的滋味如何?”
“你什麽意思?”
姜峥目光銳利,死死地盯着姜淮,帶着些許威脅之意,這才剛剛敲打過一次,怎麽又開始拱火了?
姜淮連忙說道:“你莫要多想,我雖然也身在宮中,但皇位隻有你一人坐,往後擅自行動的事情皇姐是不會做了,隻是心裏有幾句話想說與你聽。”
被姜峥敲打之後,她的确慌亂了一陣子。
但仔細回想之後,發現自己這個皇弟,雖然的确把老趙一家放在心上,但這并非狠厲呵斥自己甚至以趕出宮威脅的原因。
他更在意的,是對荒國的絕對掌控權。
果然,聽到這番話,姜峥的神色緩和了許多。
逼宮!
他怎麽可能不在意?
短短一天,他被趙家逼宮了兩次。
朝堂之上的他能理解,畢竟趙家獨苗被人擄走,還有可能是自己皇姐動的手,不着急不生氣才奇怪。
這次逼宮,他不但理解,甚至很心疼自己的老夥計。
第二次在鎮國府……
他同樣能理解,卻感覺身爲君主的尊嚴備受打擊。
他勉強笑了笑,擺手道:“這問題,不提也罷!”
“不提便不提了!”
姜淮微微一笑:“接下來我說的話,可能你不愛聽,但畢竟這件事情鬧得這麽大,若是不說清楚,也怕給以後留下隐患。”
姜峥點頭:“皇姐請講!”
姜淮神色有些凝重:“趙昊在鎮國府說的話我都聽說了,畫一個假的布防圖的确說的通,但問題來人都是魏國軍方的人,怎麽可能他随便畫的一張布防圖騙住?”
姜峥搖頭道:“趙昊這孩子也算在我膝下長大,他從小就記性就不錯,并非什麽稀奇的事情。”
姜淮反問:“西隴關布防圖究竟有多複雜你也知道,豈是一句記性不錯就能解釋得通的?何況魏國在西隴關吃了那麽多虧,豈是随便拿一版布防圖就能糊弄的?”
姜峥沉默。
姜淮繼續說道:“古有聖人,七竅玲珑,童稚時期便天賦出衆,通曉人情。說不定,趙昊就是這種人!”
姜峥瞳孔一凝,傳言大漢神朝的建立,就有聖人創下不世之功。
後又有聖人,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将大漢神朝推向鼎盛。
若趙昊真是這種人,荒國勢必會崛起,統一中原五國重建神朝都未必不可能。
但趙家本身就是荒國第一武勳世家,若是再出一個聖人,這荒國還能姓姜麽?
不說别的,前面兩個古聖,爲什麽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但他随即又搖了搖頭:“昊兒從襁褓之時我便看着,除了聰慧和幾分歪才之外,并未有聖賢之兆,不然也不會如此聲名狼藉,皇姐實在太過多慮了!”
姜淮出奇地沒有反駁,反而淡淡笑道:“也是!畢竟這孩子并非我從小看到大的,你對他更了解,那按你說的便是!畢竟這孩子事事都順你的心,十幾年來把荒唐事做盡了,都沒有忤逆你一分一毫,也算不容易了。”
姜峥微微一笑,心中寬慰了一絲,卻又感覺姜淮似乎意有所指。
十幾年來荒唐事做盡,這可以理解。
但做了這麽多荒唐事,卻沒有一件觸及自己底線的,就有些不正常了。
姜淮沒有給他多想的時間,當即話鋒一轉:“除了這件事,還有一件!”
說着,她就遞給姜峥一個折子。
待到姜峥打開,才緩緩說道:“這是關于這場風波的所有信息,标紅處是白秀掌握的所有信息,本來她能那麽快抓到歹人我還有些爲她高興,但卻有兩個疑點。
首先是這夥歹人逃跑路線詭異,雖然他們死的地方并沒有什麽崗哨,但再往潛行五十裏,就真是一隻蒼蠅都飛不過去了,除非他們能一路遁地到西隴山脈。
還有就是以白秀掌握的信息來看,根本推算不出來這些人的具體方位,但她卻異常堅定地去了,這一點就讓我很費解。或許……真有高人暗中相助吧?”
姜峥臉色陰沉:“皇姐怎麽看?”
姜淮沒有繼續拱火,反而是站起了身子,微微笑道:“我說過了,我的作用隻是讓你了解一些信息,究竟是何結果,還是需要你的聖裁。天涼了,加件衣服。”
說罷,便緩緩消失在了空氣中。
姜峥:“……”
他明白了,自己這皇姐不是不拱火了,而是換了一個更聰明的拱火方式。
當了幾十年皇帝,各種挑撥的手段他見多了。
但……
很不幸,他就吃這一套。
甚至明知道姜淮在拱火,還是忍不住開始懷疑。
這些人被刻意引導走死路,白秀異常精準果斷地抓捕,都意味着背後有高人指點。
但這件事情從頭到尾,自己這個皇帝卻一絲高人的影子都沒捕捉到。
難不成……趙昊真有聖賢之姿?
可回憶過往種種,又感覺不像,哪有聖賢年輕時這麽荒唐的?
等等……
荒唐事做盡,卻沒有一件觸及到我的底線!
這……是巧合吧!
姜淮走了,但她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姜峥心頭不停萦繞,讓他幾欲發狂。
良久良久,他才勉強平定下來,沖殿外喊了一聲:“大伴兒!”
“來了!”
話音剛落,曹公公就踩着小碎步跑了進來。
姜峥看起來頗爲從容,筆走龍蛇寫了一道密诏:“勞煩大伴兒替朕跑一趟西隴關,将這份密诏交到馮大鈞手中,行蹤切不可被任何人發現!”
“是!”
曹公公連連稱是,小心将密诏揣好,就默默退出了乾清宮。
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多問。
出了大殿以後,他的心髒就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這節骨眼,給馮大鈞寫密诏?
莫非皇上這是想要扶持起一個新的統帥?
這馮大鈞雖然各方面都算不得極其頂尖,但思來想去已經是年輕一輩的最優選了。
主要就是年輕,仔細算起來跟孟龍堂都在同一輩兒。
三十多歲的年紀就步入了一品,有沖勁兒,有潛力,有野心!
最重要的,曾經的大荒四将在軍隊之中底蘊深厚,荒國軍隊之中,大部分的精銳都是他們帶出來的。自從當年一戰,大荒四将隕落其三,卻還有馮家保留住了繁茂的枝葉。
鎮國公的确統禦無雙,神武大将軍也的确威猛無匹,但下面隻有一個趙昊。
除非趙無敵還能趁着壯年再造一個軍事天賦卓越的小孩兒,不然馮家的崛起就是必然的。
所有人,包括趙定邊都認爲,以後荒國軍隊的中流砥柱必定是馮家。
隻不過這道密诏,可能會把這個時間提前很多。
曹公公也不敢多問,隻能回到住處認真化妝易容,以一個全新的陌生形象,跨上戰馬飛快趕往西隴關。
……
夜幕籠罩。
熱騰騰的炊煙升起,鎮國府仿佛恢複了過往的溫度。
一家人都休息夠了,正圍在餐桌旁等着開飯。
瞅着自己兒子精神奕奕的樣子,白秀心中暢快了不少,就是瞅着門外還淅淅瀝瀝下着的小雨,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結果今天就下雨了。”
黑臉漢嘿嘿笑道:“你不說我都沒反應過來,中秋就是昨天,我感覺跟隔了一個月似的!”
趁着還沒上菜,老爺子細細咀嚼着點酥莊送來的點心,有些嫌棄道:“可不咋?當年跟異族打仗的時候,有一個**子不小心掉溝裏了才一下午,救他出來的時候哭着說自個兒等了一年。”
黑臉漢頓時臉紅脖子粗:“爹!這你就不講道理了,那懸崖有幾百丈高,你管那叫溝?要不是我命大挂在樹上,說不定當天晚上軍營裏就能吃到肉餡餃子。”
“那餃子可不興吃,肉質太粗糙,吃了整個營拉不出來。”
趙定邊白了他一眼,随後看向茶桌上那放了一下午的帥印和虎符,沉默了一會兒看向趙昊,意有所指道:“昊兒,去把那個東西收起來,這東西對我們老趙家意義重大,可不能亂扔!”
“哎!好嘞!”
趙昊聞言,樂呵呵地跑了過去,把兩個東西好一通擦拭,然後才包了起來,問道:“爺爺!放哪?”
趙定邊擺了擺手:“多大的人了,放哪都要問?你想放哪放哪!”
“行吧!”
趙昊想都沒想,就直接放到了軍功牆下的台子上,以前帥印和虎符就放在這裏,這是老爺子規定的。
瞅着趙昊的動作,趙定邊看得有些迷惑。
他現在已經有七成七的把握,自己這個孫子不簡單,但這是啥意思?
放回原位,意思是怎麽處置,還是聽我的麽?
實在是迷惑!
算了,該準備的東西還是得準備,總不能忙碌一生,到最後連自家人的命都保不住。
趙昊心裏也有些無奈,以他對老爺子的了解,若是剛才把帥印和虎符放到自己被窩,恐怕明天老爺子就會趕到西隴關,一對一盯着死命培養出一個将領,然後舉家遠遁隐居起來。
以現在鎮國府的地位,隻要心中有不安定因素,必定會引起荒國内亂。
隻要一内亂,遭殃的必定是百姓。
老爺子敢跟姜峥撕,但卻不願将百姓置于險地。
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猜,反正這回也把他氣得不輕。
唉!
這家庭關系,有些離譜……
……
吃完晚飯,趙昊當即就來到了老楊的住處,一推開門就看到老楊正抱着一個白白胖胖的大蘿蔔在啃。
趙昊當時就難過得眼淚掉下來了,一把奪過蘿蔔就朝窗戶外扔了出去。
“我爺爺也太過分了,你爲了保護我,受了這麽重的傷,就給你吃蘿蔔?”
“哎?”
老楊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臉色劇變,兩腿一蹬就跳到了窗戶外面,險之又險地把蘿蔔救了回來,讪笑道:“公子!這是長白仙參。”
趙昊咧了咧嘴:“這玩意兒長得跟蘿蔔一樣,一看就不咋值錢。”
老楊點頭:“也就四五萬金吧……”
趙昊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指着自己鼻子問道:“合着整個趙家,除了我爹以外,最窮的就是我?”
老楊趕緊搖頭:“這也是老太爺忍痛割愛給我的。”
趙昊盯着他懷裏的蘿蔔,不由有些意動。
老楊會意,當即就把蘿蔔塞了過去。
趙昊問道:“你這是……”
老楊正義凜然道:“既然以後你我要強強聯合,那肯定是有資源一起吃啊!”
趙昊切了一聲,就又把蘿蔔塞回了他懷裏:“公子我動動嘴皮子就能殺人,要你這蘿蔔幹什麽?你好好養傷,晚上再背我去一趟鍾粹宮。”
“哎!好嘞!”
老楊連連點頭,生怕趙昊反悔一樣,飛快把白蘿蔔啃完了。
趙昊則是回了自己屋,将蛇女訂單和麟羽閣的準入令牌揣到了懷裏。
姜芷羽這妮子嘴硬的很,這次暗示自己來鍾粹宮,談情說愛的可能性不大,肯定有正事要說。
現在與自己有關的正事,恐怕也就這麟羽閣了。
趙昊一直都清楚實力和勢力的重要性,但經過這一次綁架勒索案,他才清楚實力和勢力不夠會有多麽嚴重的後果。
往後的重心,能少招惹皇帝就少招惹皇帝。
一心忙事業是必須的,青樓這邊好說,關鍵是如何讓青樓發展成自己需要的那個樣子。
這麟羽閣神秘兮兮的,說不定能成爲一個助力。
另一方面……
趙昊進入了内視狀态,前兩顆文星十分璀璨,第三顆文星已經亮了一些,但距離點亮還差得遠。
雖然不太清楚第三顆文星對應的能力是什麽,但自己能夠死裏逃生,沒有前兩顆文星絕對是不行的。
隻希望後面點亮的文星能切切實實地增加戰鬥力,老這麽靠嘴炮打輸出也不是個事兒!
所以除了忙事業,還得找機會将腦袋裏的那些名篇一篇一篇地掏出來。
畢竟拳頭硬才是真的硬。
……
子時。
鍾粹宮。
姜芷羽瑟縮在床榻上,痛不欲生。
本身已經愈合成紅線的傷口又開始崩口了,愈合之後再崩看起來不是那麽猙獰了,但所帶來的痛感卻是第一次崩口的幾倍不止。
吳嬷嬷已經被她找理由打發走了。
兩條雪白的尾巴,則是貼着她的後背,因爲痛楚不停顫抖着。
“唉!”
姜芷羽痛得揪心,卻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相思毒是她母族所有狐狸都要經曆的生死劫,這是她從傳承記憶中了解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混血的緣故,她的傳承記憶缺失了很多,隻知道這東西叫做相思毒,卻找不到度過這生死劫的辦法,最多隻能隐隐猜到止疼的方法。
那……就是見到相思的那個人。
果然是傳承記憶缺失,一定是漏過了一些重要的信息,我怎麽可能思念那個混小子呢?
而且好像每多見一次,下次毒發的痛感就會提高一分。
無異于飲鸩止渴,這可如何是好?
姜芷羽有些慌,感覺自己很有可能挺不過這一關。
正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響動。
嘶……
Pia!
聽到這個聲音,身上的痛楚頓時消散了,崩開的傷口又變成了紅線,隻不過覆蓋在手上還是有些明顯,她歎了一口氣,飛快戴上了那奇怪的黑色手套。
推開窗戶,笑吟吟道。
“趙公子晚上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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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一萬字,打完收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