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君臣會議将要結束時,帳外傳來通報,說是原君瑤送了一壇佳釀過來。
一時間,不少人露出了追憶的表情,着實一種恍如隔世撲面而來。
交戰狀态下依舊保持禮節,有雅量就送對方一些什麽,比如酒?這種事情在以前是一種常态。
可惜的是前520年左右之後,類似的事情是一次比一次少見,近十年來更是一次都沒有發生過了。
原國送來的酒,看裝酒的壇子款式,僅從外表一看就是精品。
“整個壇子都是玉石?”這一刻,有太多人被震驚到了。
其實并不是玉石,說白了就是智氏在研究玻璃時出産的色彩渾濁又帶有氣泡的廢品,後來研究出了另一種工藝。
楚君中剛要說原君瑤不失雅意,話還沒有說出,也幸虧沒有将話講出來。
“原君特地吩咐,送到令尹手中。”
子國聽得露出了得意的表情,看到楚君中滿臉的錯愕,心裏不由一愣,反應過來霍地站起來,大聲說道:“原君此舉,乃是離間我與大王啊!”
楚君中盡量不使自己表情顯得太難看,勉強笑着說道:“他國之君贈寡人的令尹佳釀。此乃令尹才華傳達諸侯,原君亦是喜愛。實爲大楚喜事!”
話是那麽說沒有錯,令尹越優秀的話,楚國才能越好。
隻是,怎麽就那麽令楚君中心裏不舒服呢?他想道:“智瑤這是在故意羞辱寡人嗎?”
也能那麽理解。
畢竟,他國的國君贈送禮物給一國臣子,偏偏一國之君沒有,真将不放在眼裏表達得太清楚了。
當然了,誰都能看得出是一種離間計,楚國形勢一片大好沒有人會多想,奈何楚國不止國家形勢不太好,今次交戰也好像有點不妙。
一旦大體情勢差,許多很小的事情絕對會被放大,不要提上一刻楚君中還覺得看不透子國一再對貴族妥協到底是什麽用心了。
楚君中覺得受到侮辱,還能理解原君瑤送來佳釀是想激怒。
或許楚君中可以沒有表示,他的臣子卻不允許自家國君受辱後無動于衷。
有最先反應過來的屈懷站起來,怒聲道:“原國此舉用心險惡,不可不報!”
以爲隻有曾經的晉人睚眦必報嗎?楚人從遠古到現在的氣量一點不比晉人大。
子國更加不能沒有表示,走上去将那一壇酒摔在地上,比較尴尬的是地面爲木闆結果,酒壇子又比較厚實,一摔竟然沒摔碎。
他看着在滾動的酒壇子,順勢一腳踹到旁邊的實木梁,可算是傳出了破碎聲,結果也讓帳篷裏瞬間彌漫了香醇的酒香氣味。
聞到酒香的好些人,鼻子抽了抽,一臉可惜地看着漫得到處都是的酒水。
酒壇破碎後,他們才發現壇子是外層抹上了一種不明物體,裏面是陶器的結構。
從這一點來看,原國那邊的陶器工藝和玻璃工藝好像得到很長足的發展呀?或許都已經将瓷器給創造出來了???
“大王,今夜本有安排夜襲,臣往之親自統率!”子國一副慷慨激昂模樣地說道。
原軍是遠道而來,白天的時候一再被幹擾,營盤的完成度可能也就七八成?
由于無法專心緻力立營,原軍的營盤肯定缺了不少防禦工事,确确實實是夜間偷襲的絕佳機會。
楚君中沉吟了一下下,說道:“原軍此舉有意激怒于我?夜間必有防備,乃至設下陷阱。再往夜襲……”
後面的話不用說了,中伏的可能性簡直超大。
再則說了,原君瑤善于偷襲是舉世皆知的事情,想要夜襲一個“偷襲大師”的營盤本來就不容易,再有剛才搞得那一出,及時收手或許才是最佳的選擇?
子國的話音剛落,一陣異動從外面傳來。
先是很遠的地方傳來了喧嘩聲,随後便是一陣陣猶如滾雷一般的動靜,再來就是很明顯的示警鼓聲了。
楚國君臣沖出帳外,可以遠遠地看到一些附屬營寨出現了火光,借着火光能看到有大批騎兵活動的身影。
那是原國的騎兵在夜間展開偷襲,又或者叫襲擾,沒有沖入楚軍的營寨,僅僅是在外面不斷射出火箭。
如果距離拉得足夠遠,能夠看到原國的每一名輕騎兵坐騎都别着一個火把,他們射箭之前先将捆有布條又粘上油脂的箭镞點着,再射入楚軍營寨裏面,主要是瞄着帳篷射,中了火箭的帳篷很快就被點燃了。
夜間某處的光亮太暗,肯定會讓人視野的其餘地方變得更暗。
在楚國君臣在張望下,一片漆黑的某些地方突然出現原國的步兵,他們同樣沒有沖擊營寨,僅是在外面不斷射出火箭。
“敵軍并未攻我主營。”
楚軍主營寨周邊的營地不少,它們将主營寨保衛在中央。這種情況下哪怕是偷襲成功,等待楚軍反應過來,偷襲主營寨的原軍估計也是回不去了。
正是出于這種原因,實施夜襲的原軍才沒有以楚軍主營寨爲目标,選擇那些外圍營地。
有那麽幾個楚軍營地,他們遭受襲擊之後,大批的士兵從帳篷裏鑽出來。
這幾個營地的楚軍,他們本來會在今晚前去襲擾原軍的營寨,以至于看着就是全副武裝的模樣。
恰恰因爲那些楚軍處在待戰狀态之下,他們做出的反應極快,奈何一時間沒有得到命令,着實不知道該不該出營反擊。
“令尹?”楚君中看着子國,示意趕緊做點什麽。
子國看上去比較猶豫。
夜襲一般會選在人最容易犯困的淩晨時分對不對?結果原軍很不講究,時間沒有過子時就來襲擾。
楚軍固然可以出營反擊,問題是荒野裏面不知道藏了多少原軍的部隊,可别帶着怒意氣勢洶洶出營,黑暗裏有原軍的大股部隊在等着,變成一種出營送人頭啊!
楚國将校裏面還是有明白人,他們沒有貿然率軍出營,準備一番之後,命令弓箭手對外射出火箭,試圖點亮黑漆漆的地方查明情況。
盡管楚君中以竹弓的數量最多,肯定還有其餘種類的弓和箭,數量太少的關系,射出去的火箭落在地上那一部分很快熄滅本身就代表不正常。
捆上布條再粘上油脂,點燃之後除非是落到水裏,要不然沒有可能落地之後就自己熄滅,想用腳踩滅的速度也不會那麽快,一定是被人用什麽玩意罩住再弄熄滅掉了啊!
借着微弱的火光,眼神好的楚軍看到了站在黑暗中的大批原軍士兵,他們将自己的發現上報了。
子國的視力沒有那麽好,深思熟慮之後說道:“無需出營反擊,速速滅火爲上;卯時一刻夜襲不變。”
面對未知就該有更多的敬畏心,過于莽容易遭遇不測的下場,對于這點子國還是懂的。
多數人贊同子國的意見,尤其是那些非公族的貴族。
那樣子讓楚君中不免多想,帶着懷疑在心中猜測:“公孫甯看上去很得人心啊?他的那些所作所爲,确實也該獲得貴族的愛戴。”
話說,子國爲了盡快結束内戰對楚國貴族妥協了很多事情,尤其是給予了不少優惠條款,怎麽可能不讓楚君中和其餘楚國公族多想呢?
可是,楚國在子國的一番操作下确實讓内亂停了下來,今次也能集結三十萬以上的兵力北上。
三十萬的兵力怎麽來的?屬于楚國中樞和公族的部隊也就十二萬左右,剩下的部隊就是那些貴族帶來的呀。
先不管楚國貴族麾下的部隊素質怎麽樣,看着就是一副人多勢衆的模樣,他們成功亮了一次肌肉,着實也是讓楚君中和一幫公族更加忌憚,使用武力解決内患的決心越來越小,需要思考的是怎麽兵不血刃削弱非公族貴族的實力。
楚君中倒是沒有想用外敵來削弱國中不聽話的貴族,他的認知比較簡單,哪怕貴族不聽話也是屬于楚國的一份力量,該努力的是讓他們變成自己人,不是利用外敵進行剪除。
從某些方面來講,楚君中好像有些天真,卻是又顯得有爲君者的氣度?
原軍的夜襲來得突然,同時也是撤得非常迅速。他們隻是對楚軍的一些營地射了幾波火箭,不到一刻鍾就躲進黑暗裏不見了。
“原軍必在曠野靜候……”鬥懷有參加那一次‘渭水之戰’,到目前還顯得記憶猶新。
哪一次?就是白公勝率軍支援秦國,結果在渭水之邊遭到智瑤率軍半渡而擊的那一次,後來戰事又在渭水南岸爆發。當時的智瑤就是利用能見度不高搞偷襲,一舉逼降了白公勝的部隊,俘虜了三萬多楚軍。
鬥懷将自己的猜測對楚君中說了。
楚君中看向子國,問道:“如原軍仍在曠野,我軍如何夜襲?”
子國卻是在想:“現在最應該提防的是原軍的第二次偷襲啊!”
楚君中見子國一副怔怔出神的表情就是不回答,心裏不知道有什麽想法,表面上很有耐心地等待答案。
回過神來的子國見楚君中一直盯着自己看,趕緊行禮說道:“臣方才走神,請大王恕罪。”
楚君中笑着将剛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好些個旁人的目光開始變得有點怪,以楚國貴族尤甚。
楚國出過權臣嗎?還真出過不少,要不然屈氏、景氏和昭氏是怎麽迅速壯大的呢。
有那麽幾次,作爲權臣的令尹還幹過奪位的事情,不是沒有權臣成功的例子。
子國聽了問題,答道:“若是如此,夜間激戰亦無不可。僥幸繞過,原軍出兵襲擾我軍營寨,營中防備或将降低,便于我軍夜襲得手。”
楚君中笑呵呵地說道:“卿行事,寡人放心。”
說起來,子國也不是瞎子,更不是沒心沒肺到不存在情商的人,肯定發現楚君中對自己的異常态度。
隻不過,有些事情不到時間不好說,更不能當着别人的面說。
不久之後,子國可算是與楚君中獨處的機會了。
“大王。”子國行了跪拜之禮。
楚君中突然間看到子國這般模樣,不理解的同時,勸道:“愛卿快快起來。”
子國仍舊跪着,萬般誠懇地說道:“臣于大王之忠心,日月可鑒!”
說到這個楚君中心裏可是不美了。
子國又說道:“大楚内憂外患,臣妥協于衆家,不過無奈之舉,絕非有意爲之。臣如今所求,大楚消弭内亂,衆志成城對外。若是衆家不知好歹,臣亦早做準備,必使其大軍盡喪此地,國中誅滅不軌之徒全族,換大楚一片安甯!”
楚君中在出兵前就奇怪一點,中樞與公族明明能集結更多的軍隊,并且一開始彙報的是集結了十六萬大軍,怎麽就十二萬左右出征,平白讓貴族們亮了一次肌肉,顯得中樞與公族式微那般。
“現在,他們幾乎将可戰之兵拉到前線,大量貴族也親自随軍出征,後方的四萬大軍确确實實能夠攻占他們的老巢啊?”楚君中承認自己心動了。
隻見子國繼續說道:“此番大王如此,臣唯有相告,免得原君之計得逞。不然,如此行事,大王乃是楚國之王,事後得知爲佳。”
君臣猜疑确實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乃至于會出現一種緻命的後果。
子國也将意思表達很明顯,一旦到了那種情況,鍋自然是由他去背。
屆時,楚君中将子國處理掉,依舊可以當那一位高高在上的國君。
楚君中沉默了一小會,說道:“皆爲大楚之人,若非萬不得已,那般謀算絕不可使。”
說開了之後,君臣的芥蒂好像消失了那般,針對怎麽跟原軍交戰做了接下來的溝通,好一會才分别。
楚君中看着子國漸漸離去的背影,一雙眼眸無比深邃,對着空氣問道:“元高,令尹言語,幾分可信?”
一個身影從後帳走出來,他叫昭高。
“令尹之話,自是可信。奈何,令尹名下所增良田甚多,聽聞乃是衆家所贈。”昭高說道。
這……
楚君中一陣輕笑,說道:“想必乃是令尹爲取信衆家,方有此作爲罷?”
昭高行禮說道:“大王英明!”
楚君中擺了擺手,看似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英明,才吩咐道:“元高天明便歸國,查探國中大軍動向。如有發現,速速回報。”
昭高應:“諾!”
楚君中喊住了要離去的昭高,又說道:“另,刺探越國動向。此事最爲緊要!”
昭高眼睛瞳孔收縮了一下,再次行禮應道:“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