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智氏父子遭到刺殺的事情被重新提出來,反正再怎麽樣智氏都不會吃虧,願意認可哪一種說法都能當作刺向懷疑對象的利劍,更可以采取模拟兩可的态度來引而不發。
衛國怎麽死的?他們就是無法拿出證據來證明自己沒有參與刺殺智氏父子,礙于智氏的實力比衛國更強,然後衛國死了。
那一刻,進行刺殺的真兇一定是驚疑不定的态度,納悶衛國是不是真的參與了刺殺智氏父子,緊張自己的刺殺行爲有沒有暴露,變得小心翼翼的同時,哪敢去對智氏滅掉衛國有反對意見。
另外一點,哪怕沒有派出刺客的家族或國家,他們一來是忌憚智氏的實力不敢出聲,更多的是不想引火燒身,隻能去當沉默大多數的一員了。
前來共襄盛舉的楚國使節是子期,得知田乞也在“譚”地,見到智瑤就說道:“叛逆既在,爲何不予誅殺?”
别說,殺死使者這事,楚人真幹得出來,并且已經不止一次做過,隻是以往隻會殺死南方諸侯的使節,暫時一次都沒有對中原列國幹過。
楚國的區别對待不是沒有其内涵,他們想要争霸就不能拿在南方的那一套用在中原列國身上,要不然就是自己斷絕邦交渠道。
智瑤聽到子期那麽說,心想:“難道楚國真的派人刺殺我?”
别怪智瑤會這麽想,田乞是齊國的叛逆,楚國在争霸期間是有跟齊國暗通款曲,交情應該不至于到齊國出現叛逆,楚國喊打喊殺的地步。
所以,楚國是不是因爲坊間出現他們參與刺殺智氏父子的言論,恨田乞不早點去死呢?
隻是,子期好歹是楚國的司馬,算是頂級高官之一,沒道理不懂什麽叫不打自招,不至于因爲田氏在坊間放出楚國參與刺殺智氏父子的言論,幹這種自曝的事情吧?
“彼時晉卿與我商談盟好,我維護晉卿尚且不及,怎有刺殺之舉?”子期看到智瑤露出了狐疑的表情,講起了當時智瑤是晉國身份足夠高的人之中,是唯一那個提議跟楚國修好的人。
以常理而論,智瑤提議晉國跟楚國修好,确實對面臨吳國極大壓力的楚國有利,他們是應該給出正面的積極回應,不應該在那個時候刺殺智瑤才對?
不過,考慮到智瑤曾經率軍破壞楚國吞并陳國的行動,并且還率軍進入楚國境内肆虐,也能夠算是有深仇大恨,有楚人刺殺智瑤又顯得比較正常。
當前的時代背景之下,南方列國的刺殺之風盛行,發生刺殺次數最多的是在吳國。
然後,吳國将刺殺風氣帶到了周邊的國家,楚國從某種程度上是被“感染”了。
智瑤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問道:“楚軍何時北上?”
子期是來了,隻是帶來了五百多人,大部分還是照顧飲食起居的仆從,武士不到兩百。
沒有記錯的話,也就是前年而已,晉軍還在渭水南岸殲滅了三萬楚軍,兩人暫時卻是對那件事情提都不提。
作爲勝利者的智瑤不提能看做是謙遜,其實就是一碼事歸一碼事而已。
子期或許會提,隻是楚國作爲戰敗的一方,提出來多沒面子,也會影響到這一次楚國對齊國的幹涉權。
如果沒有去年楚軍在渭水南岸的大敗,以子西迫切想要培養白公勝的實情,前來“譚”地的人選絕對會是白公勝。
之前是不是提到了“共襄盛舉”這個成語?事實上也是那樣,齊君壬薨逝前夥同逃亡的公族一塊将齊國端上了桌,傻子才不湊過來大塊朵頤,對他們不是一次盛宴又是什麽。
子期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說道:“不日便來。”
智瑤一臉困惑地問道:“可是吳、宋不願放行?”
楚國跟齊國不直接接壤,他們的軍隊想要北上,少不得跟宋國借道。
宋國跟楚國是宿敵,雙方一百多年的時間裏打打停停,着實是讓晉國占盡了便宜。
恰恰是因爲有楚國這個大敵的存在,宋國才會是晉國最忠實的盟友。
這不,楚國有倒下的迹象,宋國立刻不是那麽甩晉國,趁着晉國無力幹涉的機會,宋國一舉将曹國給吞了。
十來年的時間之中,楚國連續吞并了一個國家和幾個勢力,甚至還有能力向正南方向以及西南方向擴張,證明了楚國對上晉國或吳國或許會被摁着打,楚國想教訓其他諸侯則是沒有問題。
在這種現狀之下,尤其是宋國才吞并曹國沒有幾年的時間,宋國君臣是應該思考楚軍北上會不會順便幹一把解放曹國的事業。
哪怕宋國願意借道給楚軍北上,不是還有一個吳國會從中阻攔嗎?
宋國夾在楚國與吳國中間,借道給了楚軍。
吳國同樣提出借道的請求,宋國敢不答應?
所以了,智瑤就一個問題而已,問得子期心中悲涼。
子期說道:“夫差狼子野心,圖謀稱霸中原,不知晉卿如何作想?”
用膝蓋骨想,行不行。
智瑤在等待下文。
果然,子期繼續說道:“我與晉争霸,百年血戰,互有勝負,你我霸業皆盡衰弱,乃有吳蠻趁勢而起。如霸業輕易爲吳蠻所得,列祖列宗豈能安于地下?”
智瑤做出了沉吟的舉動。
那麽,子期……或者說楚國是什麽意思?
“智氏留有我軍兩萬餘,我願贖歸;我在宋與吳會獵,贖歸将士持晉刃來‘譚’,功成之日,我寸土不占,盡數奉予智氏。”子期說道。
玩春秋版本的雇傭軍?
就實而言,子期的提議好像挺不錯?他們能夠贖回“渭水之戰”被俘的楚軍,解決了楚國本土無法派遣軍隊北上的麻煩,智氏從中得了雙份的好處,楚國也再一次在中原大地刷了存在感。
有什麽更深沉意圖的話?也許是楚國要用那種行爲釋放出一個信号,楚國願意跟晉國修好,一旦智瑤答應下來,不止能破除參與刺殺智氏父子的輿論,還能當作是正式與智氏修好的起點,進一步再影響到晉國的其餘家族。
如果隻是從晉國的角度出發,智瑤不應該答應子期的提議,問題在于智瑤會站在晉國的立場,更加會因爲自家的需要做出權衡。
同意讓楚國贖回被俘虜的将士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哪怕智瑤心中已經有了決定,還是不會立刻給子期答複。
子期當然知道事情的進展會是怎麽回事,沒有奢望能夠立刻得到答複,隻要智瑤不第一時間拒絕,事情就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後面,早就來到“譚”地的魏駒、韓庚、鍾全、狐解從自己的渠道得知子期的提議,相約找到智瑤想要獲得答案。
他們之中,韓庚明确表達了楚國依舊是晉國勁敵的意見,認爲即便不更進一步削弱楚國,也不應該做出助漲楚國實力的事情。
鍾氏肯定也是那種态度,礙于他們實力弱小,有意抱上智氏的大腿,不敢随意表達意見罷了。
相反,一旦智氏明确表态同意楚國的提議,鍾氏不但會站在智氏這一邊,還會極力幫智氏找理由。
狐氏脫離晉國的時間太久,早就遺忘了晉國與楚國的争霸往事,缺乏對楚國的清晰認知,隻能随波逐流。
有一點,狐氏跟鍾氏一樣想抱上智氏這條粗大腿,同樣是智氏怎麽選擇都會在後面大唱贊歌。
“楚國西向盟好秦國。”魏駒說道。他說就說,偏偏是看着韓庚說。
怎麽回事?
魏氏不是在針對鄭國嗎?看來他們已經制定了南擴的戰略,楚國也就變成了魏氏可以争取的對象。
以魏氏的戰略需要來說,晉國跟楚國的關系正常化對魏氏非常有利,乃至于能夠決定鄭國的命運。
所以說屁股就是能夠決定腦袋,魏氏沒有制定南擴戰略之前,他們一樣反對晉國與楚國修好,相反韓氏表現出比較無所謂的态度。
現在,韓氏要西擴,偏偏楚國跟秦國攪和到了一塊,等于楚國變成了韓氏西擴的阻力,韓氏肯定就不樂意晉國對楚國有任何的讓步了。
大家都不傻,怎麽會看不出魏駒跟韓庚隐隐約約形成對立?
智瑤開口了,說道:“水無常勢,兵無常形,人無常态,事無常規。與國亦然。”
春秋時代的人們不是講究一碼事歸一碼事嗎?
魏氏可以跟楚國交流。
韓氏也能在楚國幫助秦國時與之血拼。
智氏則是能夠跟楚國維持好關系,等着某天化家爲國時需要來自楚國的支持,雙方在某種層次上進行交易。
其他家族想怎麽跟楚國玩,各自随意呀。
品味完智瑤那句話的人無不眼前一亮,他們還真能各玩各的,輪到國家層次再統一聲音。
以前晉國的卿位家族各自負責邦交,其實也是這麽一種玩法,怎麽才過去二十多年,大家會給忘了呢?
當然了,以前是每一個卿位家族單獨負責一個國家的邦交,并沒有出現過一個國家由一個家族以上去摻和,以至于之前真沒有想到還能這麽幹。
他們又聊了另外一些事情,輪到談起怎麽處理齊國時,智瑤必須明确表态了。
“諸位且歸‘新田’,對齊之事,我家即可。”
這不是什麽吃不吃獨食的事,智氏好不容易讓齊國熟透了,其餘人卻是想來分一杯羹?
那麽,其餘家族的事情,智氏是不是也能随時插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