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的江面上漂浮着燒成黑色的戰船,兩岸的山壁一些植物上勾着衆多屍體,更多的屍體則是在河中載沉載浮。
能夠看到一些幸存者靠在山壁,他們或是抓着凸起的石塊,又或是抱着植物的枝幹,乃至于就拉着死去同伴的屍體,靜待一支又一支射來的箭矢奪去生命。
楚國的大翼全數被殲滅,隻有小部分中翼和更多小翼脫離。
不出意外的話,幸存下來的楚國水軍絕不敢再次北上,或是前往“犬丘”龜縮,乃至于放棄戰船走陸路回去楚國本土。
得知水軍被近乎消滅的楚宋聯軍高層,一番争吵之後,一些宋軍将領被殺,聯軍選擇撤離睢水。
楚宋聯軍的撤離對原國并不是什麽好消息,意味着楚國将要放棄“商丘”這座被圍困的宋國都城,甚至接下來會不斷擄掠宋國,再裹挾宋軍回去楚國。
智瑤在楚宋聯軍撤離之後來到“商丘”郊外,派人通知宋國君臣關于楚宋聯軍撤離的消息,再勸告宋國君臣投降。
“楚人果是背信棄義之蠻夷,不圖救援,乃至殺我将領,奪我雄師!”宋君栾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态看上去還好,隻不過現下被氣得臉色發青。
子罕遲疑聲說道:“或是原國欺騙?”
有這個可能,隻是宋國君臣很清楚原國欺騙的可能性不大。
宋國跟楚國的關系本就很不好,會聯合起來完全是原國給的壓力太大,不得不選擇聯合起來反抗。
貌合神離的聯盟不時時發生内讧就不錯,缺乏信任基礎很難有成效率的配合,發現盟友要倒黴不偷着樂就差不多了。
他們不久前才從原國使者處得知越國主力被殲滅,越王勾踐失蹤的消息。
原國對越王勾踐的定義就是失蹤,不久的将來會宣布越王勾踐在逃亡時被餓死的消息。這是智瑤真的不給勾踐留下任何名譽的決定。
史書上則是會記載越王勾踐被智英陣前枭首。
畢竟,當下的人對待曆史還是非常嚴謹,記錄曆史不以本身好惡,并且沒有學會造假。
當代的人隻會采用原軍的說法,也就是越王勾踐是在逃亡時餓死;後世的人觀看史書則會得出另一個答案。
本朝的史書并不是給當代人看,哪怕智瑤作爲一國之君想找史官拿來看,有節操的史官都會拒絕。
同時,王朝沒有自己修史的說法,隻會是後面的新王朝給前面的王朝修史。
有節操的新王朝一般會采用前朝史官的記錄,沒有節操的新王朝則是無視史實玩九假一真編故事了。
“楚賊示意楚嫔透露兩國交戰予彌子,導緻彌子小産。此仇大于天也!”宋君栾大吼出聲。
彌子是原國的太子妃,第一胎要是生出個帶把的,沒有意外會是原國世孫,未來會成爲太子,再成爲原國的君王。
關于彌子小産的這個消息,哪怕兩國已經進入實際交戰,智氏還是有義務告訴宋國。裏面到底有沒有什麽算計?隻能說是時機太湊巧了。
宋君栾對彌子小産的消息比“商丘”即将淪陷還更傷心,原因是“商丘”的危機很難改變,自己的外孫未來會成爲原國的君王多少是一種安慰。
現在“商丘”的危機沒有解除,外孫卻是沒了,甚至不知道彌子還能不能保住太子妃的位置,怎麽能不讓宋君栾幾欲發狂呢!
總的來說,那麽對待盟友的楚國不止無恥,還顯得足夠小人,戰場上與戰場外的花招不斷,受傷最嚴重的是宋國。
子罕從宋君栾不斷破罵,有點明白宋君栾是想投降了。
一國之君不能直接說想投降,隻能用态度來表現出來,再有大臣擔負起建議投降的鍋。
“大王,如今外無援軍,城已不足守,盟友背信棄義,難再堅持。臣涕淚上奏,不如請降?”子罕真的在哭,爲宋國數百年國祚将亡而哭。
宋君栾沒有馬上答應,掃視一眼沉默的衆臣,大聲說道:“寡人詛咒芈姓熊氏,生人災厄不斷,先人遺骸發毛。”
這是無比惡毒的詛咒!
然而,遭到背叛又被陰謀害了女兒的宋君栾有理由去進行那樣的詛咒。
三天後,連續對楚國詛咒三天的宋君栾自戕而死,儲君得繼位。
新繼位的宋王得先爲父親發喪,原軍暫時放開了對“商丘”的全面封鎖,允許宋國使節前往現存列國通告宋景王駕崩的消息,再邀請列國派代表參與葬禮。
今天,一身缟素的宋王得出城,單車來到原軍營盤。
接待宋王得的人是智開。
兩人見面時沒有半點尴尬,互相見禮之後,交談中不提戰事,隻聊宋景王以及彌子的事情。
“我妻已無礙,醫匠告知予我,調養之後仍可懷孕,隻是三年之内不宜。”智開告訴了宋王得這個消息。
宋國是子姓宋氏。宋國沒有稱王之前應該稱呼宋得,稱王之後可以稱呼子得,繼位後則是稱呼宋王得。
也就是說,春秋戰國時期,稱呼貴族連姓帶名就是在罵人,對有王号的人連姓帶名稱呼則是變成一種尊号。
宋王得聽了露出大喜的表情,連聲道:“如此便好,便好……”
智開那句話有兩層含義,其一是彌子仍舊爲太子妃,再來則是以後剩下男孩也會是嫡長子。
這對現在的宋國很重要,幾乎是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智開又說道:“日後,購由可在大原爲官,便是無所作爲,仍可享子爵之位。”
購由是宋王得的兒子,宋國國祚保留将會是儲君。
這個等同于是原國開給宋王得投降的價碼,表示作爲太子妃的親族,還是能夠得到優待。
其實沒得說,哪怕是到後面的王朝,從敵國嫁過來的王後,或是其餘在後宮有品階的女人,他們的兄弟一般也能憑姐/妹而得富貴。
不這麽做的話,反而會讓人非議某王朝的小氣,認爲連親人都不肯善待,對待其他人肯就要要更薄情寡義了。
宋王得沉默了一小會,笑得比較勉強,說道:“父王喪禮畢,得便會開城投降。”
整場戰役就隻差最後一步,原軍不是沒有能力攻破城池,隻是再怎麽說太子妃都是宋國公主,能給宋國留下最後的體面,還是應該留的。
在“商丘”外挖了一年半壕溝,圍困城池的将士當然會對觸手可得的軍功飛了有意見,隻是社會的運轉就是那樣,曆來隻有高層才能決定應該怎麽運轉,下面的人隻能被動接受。
原國高層要的是盡可能平和的接收宋國,不讓宋國人對原國的統治抱有太強的抵觸心理,減少戰後的反抗,得到原宋國人的服從與支持。
在那種訴求之下,給予宋國王室體面,乃至于給宋國人一些優待,普通人會懷疑誰才是戰勝一方,高層那麽做則是有自己的出發點。
智瑤本來在看書,得到請示讓智開進來,問道:“宋王已經離去?”
“是的,父親。”智開坐到了下首的位置,坐下後才說道:“營中多有議論,是否過于優待宋國。”
智瑤繼續看書,一邊問道:“太子以爲呢?”
在外人看來,智瑤選擇優待宋國是給太子妃面子,承擔壓力的人當然也就變成了智開這位太子。
如果不處理妥善,智開可就要遭到軍方的排斥了。
說白了,對于參戰的人來說,勝利其實是其次,他們要的是軍功,有軍功才有爵位,包括土地、财富、奴仆也需要軍功。
以正常眼光來看,像極了智瑤在打壓漸漸擡頭的兒子,避免智開的威望太高,威脅到自己的統治。
智開笑着說道:“大原擴張過于迅速,秦人、燕人、越人與其他人難以懷柔,宋人則不相同。”
越國也有公族成爲原國的嫔,隻是不爲太子妃的話,生下的孩子對統治的繼承權排名太靠後,乃至于根本沒有希望接位,越國人心裏的想法肯定跟宋國人不一樣的。
以後智開跟彌子的兒子成爲儲君,再成爲原國的君王,等于血管裏流着宋國王室的血。這個對宋國人來說就是最大的藉慰,他們在天然上對原國的敵意也就不像其餘被滅的舊國遺民那麽強。
有一個辦法可以減少那些亡國之民的仇恨,也就是将他們公主生下的孩子分封到當地,成爲統治他們的領主。
隻是,原國目前的君王是智瑤,要等到智開繼位才能進行那種操作了。
宋國處在中原與南方的要地,能不能最大可能性消除當地人的敵意,講實話就是對原國無比重要。
一個反抗不斷的宋地,原國要投入非常大的統治成本,并且很難将宋地作爲南下的前進基地,不将宋地的反抗鎮壓下去,原國怎麽繼續南下?
所以了,消除宋國人的仇恨非常重要,不止關乎到治安問題,還決定原國能不能大軍南下入侵楚國。
“楚國新王實乃利令智昏,爲得一時之利,悖盟攻宋。”智瑤爲什麽不在睢水南岸的聯軍撤走後追擊?爲的是楚軍接下來對宋地各種燒殺搶掠。
楚軍也真的那麽幹了,以宋國盟友的身份進入一座座城邑或村莊,再突然間翻臉暴起。
這是楚國認爲宋國的滅亡已經不可逆轉,竭盡所能地想要在宋國的屍體上掠奪更多好處,全然忘記這麽幹是将宋國人的仇恨吸引在自己身上。
或許楚國君臣不是不清楚,隻是他們已經顧不得那麽多?明知道會幫原國吸引仇恨,還是想要掠奪盡可能多的人口以及物資,好在接下來有更多的實力與原國對抗。
各自有各自的理解,出于不同的需求去做事,确實不存在絕對的聰明與愚蠢。
如果因爲楚國那麽幹而抵禦住原國的入侵,兩國的戰争陷入僵持,再保持時間非常長久的南北對峙,還能說這一屆的楚國君臣愚蠢?該變成大贊楚國君臣當機立斷了。
等待半個月後,宋景王的喪禮如期舉行,隻是幸存列國隻有少數派出代表前來參加喪禮。
人在“商丘”的智瑤并未出席。
原國這邊出席的人是太子開與執政韓庚。
智開是宋國的女婿,本來就應該參加,隻是以當前的形勢來說,參加還是帶有極大的風險。
喪禮過程中,不止原國在全力保證智開的安全,宋國那邊也是極力避免出現意外。
有理智的宋國人都會保證智開的安全,原因是他們已經徹底沒有翻盤的機會,眼光應該放在長久的将來。
隻是難免會有人被仇恨沖昏頭腦。這樣那些保持理智的宋國人就應該提前排除隐患,過程中又極力保證智開的安全了。
這一部分有理智的宋國人很難獲得理解,他們或許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被罵叛徒?
在宋景王的喪禮的七天之後,“商丘”的各處城門打開,成隊的宋軍出城繳械。
一部分原軍先進城,随後宋王得在某個城門肉坦請降。
以曆史進程來說,随着宋王得投降,獻上王玺、輿圖、戶冊,也就代表着宋國作爲一個國家的消失。
在投降儀式中,智瑤一樣沒有出面,前往接受投降的人是智開這位太子。
沒其它原因,作爲君王的智瑤不缺那點榮譽。
智開就是這一場戰役的主将,理應由他前往受降。
在宋王得投降之後,宋國的投降班子還需要擔負起向各地傳達投降的消息,一來是确認朱權的交接,再來就是避免出現更多的傷亡。
後面,宋王得以及一些原國用不上的宋國大臣,他們會被送往“中京”安置。
按照慣例,智瑤需要善待投降了的宋王得,以後的王朝是封侯再養着,原國并沒有那一套做法。
投降就封侯在原國别想,原國的侯爵很珍貴,非有大功根本不可能獲得。
宋王得頂多就因爲是太子妃的兄長,并且原國還需要讓宋國人歸心,獲得一個侯爵以下的爵位,再有“中京”城内的一套府邸。
列國輿圖上的宋國标志将會消失,還上屬于原國的顔色,隻是原軍當前還止步于睢水北岸,南岸因爲是楚軍控制區的關系,輿圖上的标注暫時會是楚國的轄區。
現在,看的是原國什麽時候繼續南下,又是會不會馬上發動對楚國的入侵了。
親們,明天請假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