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智瑤真的傻到親自上去,不管是死了還是傷了,原軍必定會陷入混亂,越軍也就等于有了突圍的機會。
現在是智英穿上智瑤的甲胄上去,他與疑似越王勾踐的人在兩軍的注視下發生打鬥。
“我應該讓智英去死,或受傷敗退,引誘越軍展開突圍嗎?”智瑤這一刻想的是這個。
别說殘忍什麽的玩意,有必要的話,死一個智英卻能設局讓越軍上當,要少死多少原軍的将士?
那個念頭剛生出來,智瑤馬上又給掐滅了。
當前是原軍占據全面的優勢,隻需要按部就班就能獲勝,完全沒有必要再去搞東搞西。
在智瑤的注視中,進入打鬥狀态的智英表現得非常勇猛。
智英就是陪伴智瑤長大的其中一人,年齡比智瑤小幾歲,今年四十三,恰是壯年時期。
那些陪伴智瑤長大的人可不止光讀書,怎麽可能不訓練殺人技呢?
車戰隻是進行了一百來個呼吸的時間,智英一記橫掃竟是勾住了敵将的脖子,戰車在奔馳,手再順勢一扯,敵将的腦袋與身體分離,無頭的屍體濺起了一道血泉。
“越王已死!!!”
智瑤率先大喊。
周邊的人太清楚那意味着什麽,反應過來跟随大喊起來。
司馬穰苴第一時間下令發起攻勢,并且傳令讓進攻部隊散播勾踐被殺的信息。
那個腦袋掉了的敵将到底是不是勾踐?其實在他戰死之後,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這個就跟智英假扮成爲智瑤,一旦戰死或是受傷一定會讓不知真相的原軍将士慌亂一樣。
到時候哪怕智瑤現身或是大喊,能聽到或看到的人才多少,更多不知道的原軍将士一聽說智瑤怎麽了,怎麽可能會不心慌。
“以勾踐的爲人,預設陰謀之後不可能親自上陣,隻能趁越軍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猛攻一波,盡可能消滅更多的越軍。”智瑤沒打算幹涉指揮,純粹就是對局勢進行預判與推測。
越軍那邊已經亂了起來,大量的士兵轉身往營盤跑,少量的士兵四散進入曠野。
智英撿了那一顆腦袋回來,朝着智瑤單膝跪地,肅聲道:“請大王過目。”
本以爲隻是走一個過場的智瑤并沒有多麽重視,等待那一顆腦袋去掉頭盔與面甲,看得智瑤明顯愣住。
“水,取來清水,将首級洗淨予寡人一觀。”智瑤不那麽确認自己是不是看錯,怎麽越看越像是勾踐本人的腦袋呢?
這一顆腦袋的頭發全爲銀白,一看就是年紀挺大。
越王勾踐今年已經将近七十歲,年紀确實是挺大的。
智英意識到了什麽,臉色僵硬地看着那一刻腦袋被清洗去血污,看到那一張扭曲的臉,越看越覺得就是越王勾踐本人。
而智瑤的腦子有點亂,呢喃道:“不可能啊,怎麽會是勾踐,一定是樣貌相似的替身吧?”
吳國和越國都十分流行刺殺,身份尊貴的人找一個或多個樣貌相似的人當替身,真不是什麽值得奇怪的事情。
智瑤看向了交戰的區域,仔細看了一會,發現越軍的混亂已經蔓延到了營區,找來找去沒有看到勾踐的王旗在哪。
之所以令人不敢相信那顆就是勾踐本人的腦袋,主要是勾踐這人不說怕死,擅長搞陰謀詭計就會非常謹慎,幾乎不可能親自出陣厮殺。
一個大半輩子都在行使陰謀詭計的人,他在報仇之後幹出兔死狗烹和鳥盡弓藏的事情,怎麽可能臨到老了那麽沖動,不應該是越老越陰嗎?
比如說智瑤,一開始還有血勇之氣,事業越大也就越變越謹慎,到現在乃至于可以說很怕死。
“大王?”智英傻愣傻愣地喚了一聲,又很遲疑地問道:“此首級,果真是越王?”
真是勾踐的腦袋,等于智英殺了越國的大王,也是兩百年以來第一個手刃君王的人。
以爲殺了敵國的君王隻有功勞嗎?講實話就是在任何年代,殺死敵國君王是大功沒錯,卻也是一個極大的隐患。
爲什麽?用一個簡單的詞就能概括,叫:物傷其類。
這麽說吧,大家都是君王,一定會營造與維持君王的神聖性。同爲君王的身份,某人敢殺死敵國君王,不得不令人思考某天敢不敢對本國的君王下手。
春秋時代一直到西漢之前,不算意外的情況下射殺,再排除掉項羽之外,真就沒有一個敢用人臣身份殺死君王的人。
項羽沒有成爲諸侯之前下令處死了秦王子嬰,後來不要怪劉邦一再想用不折手段的方式殺死項羽。原因在于殺人者人恒殺之。
東漢到兩晉,死在本國陰謀下的皇帝不少,直接讓君王的神聖破了功。
五胡亂華再到南北朝時期,死于各種陰謀的人主數量更多,好不容易到了楊隋想再重建那一套規則,楊隋滅國之後善待了被征服國家的君王,可是楊廣死于寵臣宇文化及之手,再次回到“失勢鳳凰不如雞”的局面。
随後的五代十國,直接就是進入誰拳頭硬誰就是老大的時代,什麽君王神聖直接完全崩盤了。
現在是什麽時候?能夠算是春秋晚期,也能視作戰國初期。
雖然剛剛開啓戰國就有點要結束的趨勢,很多原有規則還是被保留,其中包括了“君王神聖”這一條。
智英非但沒有因爲可能殺死勾踐而歡喜,相反陷入了極大的惶恐不安之中!
“去換下甲胄。”智瑤沒有多說什麽。
如果真的是勾踐的腦袋,智瑤會用其它方式給智英獎賞。
因爲智英是假裝成智瑤上陣的關系,對外會宣布勾踐是死在智瑤手中。
這不是智瑤臉厚無恥侵占智英的功勞,完完全全是在保護智英,給予留下政治生命,免掉一系列的後患。
當然,知情者要把嘴巴閉上,智英自己一輩子也不能炫耀是自己殺了勾踐,管不住的代價會遠比想象中更大!
當然了,智瑤最應該做的是假惺惺爲勾踐哀悼,再處理智英給世人看,既能彰顯智瑤的衛道決心,又能讓其餘諸侯不至于太害怕。
與天下相比,一人過于渺小,殺了智英一人能夠讓幸存諸侯不至于抵抗到底,講實話就是挺劃算的。
智瑤需要看一看後面的事态發展,必要的時候說不得隻能犧牲智英了。
當然,現在最爲重要的是先攻打陷入混亂的越軍,再查一查被殺的人到底是不是勾踐的替身。
那麽,原軍需要抓住越國那邊的高層,最好是勾踐的心腹。
無論勾踐是不是真的親自上陣,無法做到百分百保密,一定是有其他人知曉的。
越軍的混亂一點沒有被制止下來的趨勢,相反原軍攻入越軍營盤之後,開始有大批大批的越軍丢棄武器投降。
盡管戰事順利,原軍還是花了五天多的時間才大體上結束營盤内的戰事,後面還會繼續追殺四散而逃的越軍。
“捉住文種了?”智瑤聽到消息,急切聲說道:“押來與我一見。”
這幾天,原國這邊一直在确認勾踐的行蹤。
在那一天之後,勾踐卻是徹底消失了。
到目前爲止,原國這邊依舊無法百分百保證被殺的人就是勾踐,關于那顆腦袋到底屬于誰則是必須查清楚。
“經年不見,文大夫無恙?”智瑤沒有用勝利者的高傲姿态對待文種,相反表現得極爲有禮貌。
文種看上去非常狼狽,發冠不知道掉到哪去,滿頭華發亂糟糟,身上甚至有着血迹。
“見過原王。”文種保持着最基本的風度,行禮緻意之後繼續說道:“恭賀原王得勝,不知越國可爲原王所有,或是已被楚、宋瓜分?”
他們很久沒有收到來自後方的消息,根本不知道天下局勢的變動很大。
之所以問越國本土是不是被宋軍或楚軍攻占,能夠坐上高位的人,怎麽可能沒有最基礎的判斷力呢?
智瑤沉默了一小會,很直接地問道:“勾踐逃了罷?”
文種卻是愣住,怔怔地問道:“我王已死于原王戟下,原王竟是如此榮譽都不爲我王保留?”
什麽玩意???
那麽就是說,當天出來的人真是勾踐!?
智瑤還是感到難以置信,搖着頭說道:“勾踐何人也!怎會有此血勇?”
文種先是疑惑,随即變得憤怒,擡手顫巍巍地指着智瑤,嘴唇一直哆嗦,音節卻是沒有吐出一個。
“想來勾踐已喬裝打扮逃離?寡人不見勾踐,必将派人追索。”智瑤心裏有些遲疑不定,話卻是那麽講。
對于窮途末路的君王來說,死在敵國君王手中确實是一種最後的榮譽。
君王死于自己的臣子手中再被拿去邀功,沒有比這種更憋屈的死法了。
哪怕是自焚而死,起碼還能保證最後的尊嚴。
逃跑?逃了之後沒有報仇的希望,一生要活在喪國的痛苦之中,除非真的沒臉沒皮,要不然哪位君王能接受呢?
文種深呼吸一口氣,無比認真地說道:“我王已死于原王戟下!”
智瑤還是搖頭,擺出的态度就是說什麽都不信。
“請原王縫合我王屍身,以王侯之禮安葬。”文種行了一個彎腰九十度的大禮還不夠,幹脆跪下去行叩拜大禮。
換作其他人,或許會問一句“果真?”之類的話。
智瑤則是發出一陣“哈哈”大笑,說道:“寡人絕不信勾踐就此死去。”
埋下什麽種子,生長出什麽樹木,再結出相應的果子。
其他人怎麽看勾踐是他們的事,智瑤從來不認爲勾踐是一名英雄,乃至于覺得與夫差相比起來,夫差還要比勾踐更勝一籌。
智瑤會那麽看,原因是夫差起碼攻進了楚國都城,并且一度威脅到晉國。
勾踐?他除了嘗屎之外,創造了“卧薪嘗膽”這個成語,卻也給後世留下了“鳥盡弓藏”和“兔死狗烹”的成語,直接導緻的是君臣之間不再有互信。
不預先設立立場的話,用“毀譽參半”來定義勾踐是一種很公正的評價。
智瑤不是其他人,哪怕那一刻腦袋真是勾踐,一樣不會願意讓勾踐有榮譽的死法。
一生無時無刻都在行使陰謀的人,爲的還是一家一姓,真的不配享有榮譽。
後面,不管勾踐到底死沒死,智瑤必定會公布勾踐的死訊,說法則是勾踐喬裝打扮想要逃跑被餓死。
這是不公布勾踐的死訊,會給一些人虛假的希望,他們将一再反抗原國的統治。
因此,關于勾踐的死訊是一定要公布并且坐實的!
真的或假的不重要,智瑤會下令追索勾踐,爲期至少是十年。
在十年之後,說什麽勾踐也該壽終正寝了。
智瑤知道東萊之戰一定會獲勝,獨獨沒有想到的是以那種方式落下帷幕。
戰後統計,約有三萬七千越軍投降,其中包括文種等一些越國廟堂的中樞人員。
他們獲得了應有的待遇,隻是免不了要被一再詢問勾踐的下落,每一個人的答案都是勾踐死在原王瑤手中。
越國的儲君鹿郢還跟一批水軍被困在海灘之上,他們得知勾踐死訊以及大軍投降的消息,遭到勸降仍舊選擇負隅頑抗。
直至原國這邊告知有十萬楚軍進入越國本土,鹿郢最後才開出條件,說是要親眼看到楚國滅亡,智瑤答應之後才率軍投降。
智瑤并沒有接見鹿郢,隻是命人好生招待。
“大王,越國多人願降,隻求保留食邑。”司馬穰苴是這一戰的指揮官,一應的招降都是由他進行操辦。
“保留食邑?”智瑤有點樂了。
都知道楚國的制度跟中原列國不一樣,其實吳國和越國跟中原列國也不是同一種玩法。
在吳國和越國,君王就是最大的奴隸主,其餘貴族也是奴隸的一部分,簡單的區分在于中原列國的君主無法随意殺死大臣,吳國和越國的國君卻能不需要理由将大臣處死。
那一種制度之下,吳國和越國的貴族有食邑,可是沒有指定律法的權利,同時也沒有組建私軍的權力。
“此些人等與大原可有絲毫功勞?”智瑤很正經地問道。
司馬穰苴幹脆也笑了。
那些人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哪來的臉提出那種要求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