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遲史随手一劍,就将它劈到了一旁。
但劍落肉身的感覺,讓遲史有些訝異。
因爲饕餮毫發無損,甚至連一絲絲印記都沒留下來。
同時自己的眼角,被它抓出三道長長的血口。
遲史揩了揩眼角血迹,眨了眨眼。
能看清,隻是些許外傷。
不過自己剛才可是施展了換影神通的,居然沒能躲開?
是隻妖獸嗎?
遲史不打算跟饕餮糾纏,直接長劍挺立,繼續閃避一旁戍邊軍士卒的攻擊,朝聶铮刺去。
再厲害,也不過是隻畜生。
饕餮在地上翻身一滾後,加速兩步再次起跳,速度之迅捷,居然後發而先至!
在遲史即将刺中聶铮時,撞偏了他的劍尖,随後又是一躍,直沖遲史的雙眼而去。
這一次遲史心中有所防備,換影神通運轉到了極緻。
可是……下一刻,遲史就覺得後脊背起了細細密密的一層汗珠。
因爲他發現,在他那身前的一尺地的絕對領域中,似乎……對這隻黑貓不起半分作用!
自己左閃,貓爪就微微偏向左側,自己右閃,貓爪就微微偏向右側!
開什麽國際玩笑呢!
自己可是換影體修!
最不怕的就是這類近身攻擊!
遲史放棄了進攻,後躍兩步,成功躲開了饕餮。
不過饕餮并不沒有打算放過他,而是一個起落,再次朝他撲去!
目标依然是他的雙眼!
遲史神情凝重,他沒想到有一天居然有隻貓對自己産生這麽大的威脅!
這一次依然如此,遲史的換影神通似乎在它的面前形同虛設!
無奈之下,遲史步步後退,同時開始揮劍朝饕餮攻去!
于是遲史發現,這黑貓根本沒什麽心思閃避,隻是在能輕松避開時,才會略微避讓一下,其他時候就是十分幹脆的直來直去!
遲史這一次元氣運轉,使足了力道,冷笑着又一次劈中了饕餮的身體。
劍依然沒能砍進去。
似乎它的身體有一股極爲奇特的韌勁,使得遲史都有些使錯了力道的感覺。
饕餮再次跌倒在地,但是它也再一次沖着遲史的眼睛撲去。
遲史無語了。
真他喵的,有完沒完?
自己現在想要捅死那個令自己從心底感到恐懼的人,可代價恐怕是要廢掉一對招子。
值當嗎?
不值當!
遲史很快就做出了決斷。
于是虛晃一劍,尋了個時機直接禦劍飛了回去。
這波不虧,起碼……自己在這裏拼殺的樣子,蕭大王一定都看見了。
……
蕭漸離确實看見了這一幕,但是并沒有做過多的期待。
因爲他的内心反而希望聶铮不要死。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明明射箭要弄死他的人是你,希望他别死的也是你。
蕭漸離暫時休兵了。
這不過是他剛剛親臨保定城的第一天而已。
聶铮這一擊直接湮滅了數千人的舉動太過震撼人心。
自己必須要去好好安撫一下,否則軍心受挫,這一仗,或者說,以後面對南楚時的所有仗,都沒得打了。
蕭漸離深谙這個世道的規則。
萬事萬物是相生相克的,剛才那種好似神罰一般的天地之威,我不信你能來第二次。
蕭漸離看了看眼前垮塌了大半的城牆,嘴角含笑。
而這個保定城……卻是多虧了你,幫我破了個徹徹底底。
……
聶铮清醒過來的時候,溫裳正在對他上下其手。
當然了,是在利用之前的羊腸線幫他把傷口縫合起來。
聶铮望了望四周,這裏不是營房,而是間民宅。
一應生活設施都在,隻是沒了主人。
這間房不是卧室,而是會客大堂,四根立柱将整個房間撐了起來。
就在一旁不遠處,橫着擺了好幾張床,看起來就像個大通鋪似的。
當然也和大通鋪有些區别,因爲床沿的雕花扶手将人跟人隔開了。
盧承林和那幾位重傷的墨守體修,也在上面躺着。
大堂外,滿滿都是硝煙與泥土的氣息。
時不時都還有些重物落下來落地的聲音,頗爲吓人。
“你醒了?别動。”
聶铮醒後第一反應是先去摸身上的傳聲符在不在。
在沒摸到後,聶铮松了一口氣。
因爲他擔心李素瑾聽到不好的動靜從而多想,就主動揭掉了身上的符篆。
摸完後,聶铮才反應過來,自己之所以醒過來,是因爲胸口疼。
“說了别動!”
“……嘶,疼,換你你不動試試?”
聶铮是正經人,從不跟不熟悉的人開黃腔,但溫裳依然紅了臉。
因爲聶铮受傷的地方就在胸口。
是溫裳自己想歪了。
“喂,你别真不動啊……”
“哦哦好。”
聶铮運氣不賴,奔雷箭隻進去了一個箭頭,差一點碰到心髒,而且正好卡在兩根肋骨之間。
頂多算是個皮内傷。
一旁那幾位被貫穿的墨守體修就要慘一些了。
首當其沖幫聶铮擋箭的那兩位,目前頭已經被蒙上了,這代表什麽已經不言而喻。
此時此刻他們還停留在這裏,想來也是不得以的事情。
哪裏有那麽多人手來安置屍身呢?
縫合完畢後,溫裳扶着聶铮坐了起來,牽動聶铮的傷口,讓聶铮有些龇牙咧嘴。
“這是九轉回魂丹,快吃一顆。”
“我記得這東西你不是快用完了嗎?”
之前溫裳把聶铮诳去永春堂,想要将他的元氣弄出來,目的就是爲了煉丹,而煉丹的原因,當然是現存的九轉回魂丹快吃完了。
溫裳看了看,确實沒剩幾顆。
“目前這些東西……對我已經沒有多大用處了,放心吃吧!”
溫裳這句話包含的意思有很多,最明顯的一條,便是她已經知道自家父親自焚而死的消息了。
當時戰時如此吃緊,甚至聶铮還在半路上看到她在救治傷員。
就在北遼人即将破城的節骨眼上知道這件事,很顯然她曾專程跑回去過。
至于爲什麽要跑回去……
聶铮懂。
爲了不違背家訓。
聶铮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溫裳,發現她眼眶很紅,明顯是剛哭過的。
“節哀……”
“你……”
聶铮點了點頭:“當時我在。”
溫裳頓時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淚珠仿佛串了線,一顆顆的落了下來,摔到地面上碎成了無數瓣。
“他……他痛苦嗎?”
“不,他走得很安詳。”
溫裳哽咽着看了看聶铮,那般死法,怎麽可能走得安詳。
“那他有說什麽麽?”
“令尊讓你……謹守家訓,懸壺濟世,解民倒懸。”
溫裳猛地點了點頭,終于哭出了聲來。
此時此刻的太陽已經逐漸西斜,夕陽餘晖透過遠處檐角斜斜的擦進來,慘紅慘紅,滿滿的肅殺之意。
樂永明一路小跑着走了進來。
“大帥可醒了?”
溫裳強行止住了哭,哽咽道:“期間睜了幾次眼,但是并沒有什麽意識。”
樂永明神情焦急:“最遲明日一早,遼狗就要再次攻城了。”
這一點,溫裳愛莫能助。
盧承林屬于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而他可沒有什麽墨守體修幫他擋箭,從外表看,似乎隻是身上多了一個貫穿的圓洞而已。
可是溫裳知道,圓洞之中,那霸道無比的威勢早将這條紅色的通道摧殘得慘不忍睹。
人是死定了,還能苟延殘喘多久,就看天意了。
夕陽西下。
樂永明步履匆匆的走了。
眼下保定沒了北城牆,根本就是個大窟窿,隻要一擡頭,都能看見對面北遼大營此刻正在做些什麽事情!
樂永明在用自己在戍邊軍的影響力,在指揮士卒布防,應對明日一早的突襲。
或者應對今晚可能會潛伏進來的一些老鼠。
大概是夜半時分,就在外面戍邊軍将士依然忙碌不休時,盧承林直接坐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
最先被驚醒的,是靠在門框上已經睡着的溫裳。
她是醫者,看着盧承林容光煥發的模樣,心頭就是一凜。
這太不正常了。
第二個醒過來的是聶铮。
因爲盧承林想要出去走走,看看這大好河山,看看自己呆了半輩子的城池。
看一看……自己一直庇佑的百姓。
溫裳不讓他出去。
“大帥,傷……”
“不妨事,我覺得自己已經好了。”
聶铮大概率也猜出來了盧承林這是回光返照,于是沖着溫裳道:“我陪着大帥去。”
“你也有傷啊!”
“呵……我這點傷算什麽。”
聶铮身上的傷大都來自内部,而非外部的箭創。
溫裳道:“安大哥,你體内有股可怕的力量,它是誘發你傷勢的主要原因,你如果覺得惡心,就别動用元氣,否則可能會出大問題。”
這一點用不着溫裳說,聶铮自己也知道。
之前在羅霄山下攸亭鎮,一不小心把李素瑾體内金丹中元氣揮霍個精光,讓李素瑾受了很嚴重的傷。
眼下自己的情形和她類似。
隻不過她可以通過噬元緩慢恢複來穩定金丹,自己就不行了。
混元丹是小山參和小靈芝身上的靈元形成的,隻能消耗沒法囤積,當然也沒法修複。
所以自己身上的狀況就要複雜一些了。
大概就類似于一棟已經牆壁開裂的樓宇,樓沒塌,但你想想自己要住在裏面,忍不住就會犯慫。
要是山河社稷盤還在就好了,這樣自己就能有效的将混元丹内的元氣緩慢引導至氣海内吞噬。
日後再動用修爲,就是動用氣海内的修爲了,而不是混元丹内的。
隻不過想要運轉如意,這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眼下這種時候,肯定不行。
聶铮扶着盧承林走了出去,溫裳目送二人出屋後,十分不放心,跺了跺腳就跟了上去。
月明星稀,不遠處銀河璀璨。
但和夜空那閃爍繁星呈現出來的喧鬧截然相反的,是保定城中的一片死寂。
盧承林站在廢墟瓦礫前,呆住了。
随後有些顫巍巍的伸手指着北方那大片平地和殘垣斷壁:“城……城牆呢……屋宅呢?!百姓呢!!”
若是禦劍飛升,淩空俯瞰,将會看到一副奇景。
那就是整座保定城的北半部,幾乎是一片廢墟。
尤其是靠近原本城牆的位置,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就是一片平地。
逐漸向南,屋舍才重新立起來。
越往南,屋舍越多,同時完好無損的屋舍也就越多。
原本到了夜間,敢于點點繁星争輝鬥映的保定城,此刻也暗淡下來。
隻有爲數不多的燭火還在亮着。
至于城門南邊,混亂還沒結束,不過跟白天時分擁擠的人潮相比,縮水了一大圈。
盧承林離開營房的消息當然被守夜士卒傳了出去。
他麾下的裨将和校尉立刻舍了手頭的事情,紛紛趕了過來。
樂永明境界高,他是趕到最快的。
見到盧承林,這剛毅漢子完全不受控的虎目含淚,和之前悍勇殺敵的模樣大相徑庭。
聶铮先感覺有些啧啧稱奇,随後就覺得理所應當。
他跟盧承林的接觸确實很少,但聶铮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很了解他。
想要了解一個人,有很多途徑。
比如之前他對自己不厭其煩的屢次邀約。
比如他坦然接受自己的拒絕。
比如城中百姓對他的評價。
比如自己通過戍邊軍将士感受到的守城氣氛等等。
再比如……眼前的樂永明表現出來的模樣。
盧承林笑着将半跪的樂永明攙了起來:“我沒事的,你看,都能走路了。”
“是,大帥會好起來的。”
越來越多的将士趕了過來,将盧承林圍在中心。
盧承林就一一笑着點頭示意:“平時也沒見你們跪,怎麽這會兒都跪着,我隻是個邊将……”
盧承林越輕松,周圍人的心情也就越發沉重。
平日裏大家平和親近慣了,沒機會跪,以後再跪……恐怕就隻能對着一抔黃土了。
“都不起來呀?要不幹脆雙膝跪吧,看着爽利一些。”
衆人頓時笑了起來,竟是把盧承林的僭越之言當成是玩笑話,然後齊刷刷的起身。
“能不能跟我說說,眼下這是怎麽一回事?”
盧承林示意的,便是眼前的這一堆廢墟。
雖然簡單的防禦工事在構建,但……杯水車薪。
聽到自家大帥這般問,所有人都将視線投向了聶铮,樂永明則娓娓道來。
盧承林聽完了故事,眼眉低垂,明顯能夠看到一抹黯然之意,似乎是在後悔沒有強行将聶铮綁去幫他守城。
不過很快,他就恢複了之前的平和。
“那連大俠說安仙師很厲害,我沒想到居然會厲害到這個程度了,你身爲拂曉境,用出來那種程度的力量,你現在……好受嗎?”
聶铮聞言怔了怔。
盧承林這話頗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意思,因爲聶铮若是答話了,就等于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
若是這群人中有細作潛伏呢?
聶铮扭頭望了望,所有人的視線都在自己身上,包括盧承林。
但是他們的眼神中……都是關切。
聶铮忽然想起來一句話。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必路人報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報之。
而盧承林待他們……實在不像上軍旅中的上下級,似乎友人的身份更多一些。
也許……這是盧承林能得到他們效死的秘密?
“确實……不大好受,再讓我施展一回,那就是要了我的命了。”
頓時又是一陣憨厚的哄笑聲。
盧承林眼神柔和,很是欣慰:“你很好,他們需要你這樣的人帶領。”
聶铮詫異的望了過去。
“能不能幫幫我,保護好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