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後來從李素瑾口中隐約知道，當時正是稽仙司初立沒多久，需要立威望的時候。
而書院的地位太過超然，就算是南楚第一宗門的玄元和北遼第一宗門的紫霄，都曾經将自家弟子送到白鹿書院去進修過。
這就隐隐有天下宗門之首的姿态了。
這和稽仙司的立意完全相左。
所以推測這件事和稽仙司脫不了幹系。
幾乎一瞬間，聶铮的腦中就轉過了無數念頭。
難不成這真的是六師哥？
此刻的溫裳沒有了依仗，自知絕對不是聶铮的對手，心中懼怕至極。
“我……我隻是爲了救我爹……”
“你可明白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溫裳神色一黯，點了點頭。
“我明白……可是……我爹他，不能算死啊……他……他還有意識的。”
聶铮扭頭看了看那具屍身，根本看不出任何有意識的征兆，反而通過他身上的鐵索看出了他極度危險。
聶铮哂笑：“你覺得你說的這些，我信是不信？”
溫裳忙道：“安大哥，我說的一切可是句句屬實！家父的肉身無法呼吸，無法進食，一應消耗全靠元氣維持……”
“胡扯！這環境中有着如此之強的怨氣，顯然都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元氣維持？元氣如何維持？二者根本就是沖突的！”
“不不不！元氣真的可以維持！前些日子給盧大帥服用的九轉回魂丹，實際是給我爹用的！隻是這東西……對家父的效果越來越弱了。”
溫裳并沒說假話，但她這句真話和聶铮的認知有沖突。
元氣和怨氣本就相克，怎麽可能出現在同一個物體上？
聶铮不再說些什麽，而是直接伸手抓向剛剛從自己體内溢散出去的元氣，将它們丢向一旁一團極爲濃郁的怨氣上。
下一刻，這團怨氣便被元氣所侵蝕，開始逐漸變淡。
“欺我不懂這些？”
溫裳有些着急，跺了跺腳：“你，你等着！”
“呵，行，我等着。”
聶铮一點也不擔心溫裳會耍什麽心眼，就這麽立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陰郁迷霧中。
很快溫裳回轉過來。
“這是最後一瓶九轉回魂丹，我給家父喂上一顆你便知道。”
說完溫裳就把丹藥丢在身旁的一個器皿中，然後搖動一個手柄，那個器皿就開始上升，并且緩緩移動到了那具屍身上方。
接着就有一個吊索垂下，緩緩降至屍身嘴邊。
這個時候，屍身開始有動靜了。
他在不停地撐動身體，似乎想坐起身來。
下一刻，器皿突然從下部打開，那個九轉回魂丹就落了下來，這屍身一擡頭一張口，就将它吞進了腹中。
這樣一幕讓聶铮有些瞠目結舌。
九轉回魂丹實際上就是個元氣凝丹，裏面佐以藥物。
一個屍體主動吞噬元氣？
聶铮視線往屍體下方滑落。
這具屍身的胸部和腿部上，還有乾坤鼎破碎時溢散過去的元氣。
這些元氣卻在不停的侵蝕他的身體。
元氣是對他有傷害的，爲何要吞噬？
好古怪的現象。
溫裳看着聶铮有些發怔的神情，略微松了口氣。
“這下安大哥可信了？”
事實都擺在眼前了，哪裏還有不信的餘地？
突然間，一個嘶啞刺耳的聲音響了起來。
“裳兒，放開我吧……”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着實吓了聶铮一跳，聶铮扭頭望去，發出聲音的，正是那具屍身。
溫裳聞言，按了身旁一處按鈕。
與此同時，“嘩啦啦”的聲音響起。
原本捆綁住屍身、同時緊緊繃住的鎖鏈，統統墜地。
這時那具屍身被拉成“大”字型的四肢緩和下來。
如此詭異的畫面讓聶铮都有些嗓子發幹。
這可不是之前所見的兇屍、惡靈，更不是自己造出來的傀儡。
兇屍無意識，惡靈無肉身。
這家夥以死人之姿，居然開口說話了！
難道是又一個冷緒？
不對！
不是！
冷緒是在自己身上貼招陰符，主動引惡靈入體，陰差陽錯下，自己的枕眠曲幫他的自我意識占據身體的主導地位。
傀儡？
饕餮就是傀儡，他一點也不像饕餮。
饕餮是兩個活物拼接，構成另一個活物而已。
可眼前這位溫若寒，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死人！
死人……不僅能動，還能……說話……
鐵鏈“嘩啦啦啦”作響。
聶铮眼睜睜看見這死屍溫若寒居然将雙手伸向了自己脖子上的鐵項圈，然後“咔哒”一聲響，這鐵項圈就被打開了！
聽到這聲音就知道他開鎖的方式是充滿技巧與智慧的！與活人無異！
溫若寒脖子上的項圈被解下後，他也可以成功的坐起身來。
一雙泛着死氣的眼珠瞧向聶铮，開口問道：“裳兒……他是？”
“爹，他……他是一個能夠救你的朋友。”
溫若寒當即一喜：“是我大哥回來了？！”
溫裳輕歎一聲，默默搖了搖頭。
溫若寒頓時神情一僵，落寞二字寫滿在了臉上。
“世間除了他，還有誰能救……”
溫若寒神思變換，随着心情的低落，身上散發出的怨氣格外濃郁。
溫若寒繼續道：“算了，我已經活夠了，不必再救了。”
“爹，哪裏有人有活夠了一說？！”
“呵呵呵……每日都被困在這座小院中，原本還能欣賞些山石流水、日升月落，現在……卻成天待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原本溫若寒所處的這間院落并沒有這麽濃郁的怨氣遮蔽視線。
隻是随着時間的推移，怨氣的散發越來越強烈，迫使他們不得不做出應對。
以至于現在怨氣都被凝結在這片院落裏。
“可爹，這……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怨氣外溢，定會招惹許多人過來……”
溫若寒擺了擺手，牽動着鐵索嘩啦啦作響：“不必再說了，日後不用再給我喂食九轉回魂丹了。”
聶铮一直在旁邊觀察兩人的神情語态，覺得不似作假，于是開口問道。
“不知你大哥姓甚名誰？”
“家兄溫知暖……”
聶铮撓了撓鼻頭，名字很耳生。
“……後更名爲溫楚興，乃白鹿書院老夫子的親傳弟子！一身醫術盡得真傳，天下無出其右！”
聶铮的神色瞬間變了。
溫若寒還在說話，似乎是聶铮的提問勾起了他的無數回憶。
開始絮絮叨叨的說了以前很多事情。
有自己如何和兄長同習醫術，有兄弟二人何時同上五老峰求學，也有自家兄長成功拜到夫子門下，自己卻隻能黯然歸家。
樁樁件件細緻入微，猶在眼前。
聶铮也好奇，便問道：“那你爲何現在會變成這樣一副模樣？”
溫若寒歎了口氣：“這事便要從聶大魔頭聲名遠揚之時開始說起了……”
聶铮一怔，這事怎麽又和自己扯上了關系。
“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溫裳連忙插話：“他姓安，名叙。”
“這位安公子如此年輕，可曾聽過聶铮麾下有一傀儡，名爲饕餮？”
聶铮點了點頭，接着便靜待下文。
“此人成名時，已經是十一二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此人不過二十歲，卻已經是曙光境的修爲，放眼天下，無人可達此成就。就連紫霄派的掌門卓青峰，也是二十五時，才邁入曙光。”
這些事情聶铮都知道，因爲在書院學習這類修行界的史料時，都有過記載。
最厲害的人其實不是卓青峰，而是邊陲小國大理内的點蒼派。
他們的掌門幾乎都是二十歲上下步入曙光，無一例外。
極端些的甚至十八九歲便步入曙光了。
但是點蒼派至今沒有過清淨境的記載。
典型都是少年天才，年長庸碌。
不過這些事情都是溫裳沒有聽說過的，和自家父親開始一問一答，聽這些前人往事聽得津津有味。
“他這麽厲害，爲什麽會死了？”
“他的厲害，是因爲他的本命神通，但是他的死……其實也是因爲他的本命神通。”
聶铮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在分析自己的死因，有些好奇，開口道：“願聞其詳。”
溫若寒笑了：“你們可知，他曾經被四大道門和無數宗門修士追殺過？結果原本隻是拂曉中境的修爲，在一路追逃下，他竟是越來越強。”
溫裳道：“女兒雖不懂修行，但是爹您不是說過，提升實力最好的方式就是戰鬥嗎？”
溫若寒點了點頭：“此話對，但也不對。臨陣對敵隻能提升對修行的感悟，無法提升實力，甚至會折損實力，這是天下修者都無法避開的。”
溫若寒話鋒一轉：“但是！如果可以随時保持體力或者元氣的存量，那麽便另當别論了。”
溫裳奇道：“當時他不是在被追殺嗎？如何保持體力和元氣？”
“因爲他有一個元氣液球，那是八株樹精自毀時，逸散出來的元氣構成的。
“一株植物成精，少說體内有百年靈元，就算不純淨，幾十年的元氣積累，也是有的。
“再算上吸收時的折損還有當時無數修士都在争搶那片元氣，那聶不器凝結出來的元氣液球，少說也能助人吸收百年修爲！
“人有幾個百年？
“這些元氣就算大手大腳的用出去，也足夠他進階曙光境了！所以元氣存量，他有，他又不用小心翼翼的使用元氣，體力的花銷就也不大。”
溫若寒洋洋灑灑一大通話，其實和真實情況略有出入。
這件事情，沒人能夠比聶铮本人知道的更加清楚了。
因爲當時那元氣液球太難攜帶，所以聶铮便努力的繼續将它壓縮凝結，直至成爲一顆體外金丹。
别人的拂曉入曙光，是化氣海爲金丹，自己則是金丹先有，後由它代替氣海。
所以聶铮入曙光時，根本不像别人一般，爲了化氣海鑄金丹，還要單獨閉關靜修之類。
甚至連初入曙光境時，幾乎是昭告天下般的那陣元氣波動都沒有！
而是慢慢的慢慢的，就那麽踏入了曙光境。
溫裳繼續問道：“那這些……跟他的神通有何關系？”
“因爲他的神通便是讓别人沒有神通！”
溫若寒語氣突然加重，溫裳一個不會修行之人，都感受到了這幾個字的份量！
“天呐……這樣的人，豈不是招天下所有人的忌憚？”
“不錯！而且他當時隻是拂曉境！所以所有人明着看似是爲了争搶那元氣液球，實則根本就是除他而後快！！拂曉境使用神通尚有些許限制，若是步入曙光了，天下誰人是他的敵手？”
溫若寒終究是局外人，所以看事情有些地方比聶铮要清晰客觀，有些地方卻又不甚了了。
聶铮的本命神通是可以對元氣進行細緻入微的操控，若要能夠阻隔他人的本命神通，還需要依仗自己的山河社稷盤才可以做到。
這一點，溫若寒不清楚很正常。
但是聶铮爲何如此招人恨，溫若寒看得就通透多了。
溫裳忽然道：“那……爹，你一開始說到的饕餮，與這些有何關系？”
“關系大了！那聶不器雖能使得别人的神通暫時消失，但是誰敢把這事說出來？！一個個諱莫如深！以至于過去了這麽久時間，不少世人還以爲他那霸氣無雙的元氣杵才是他的本命神通！
“世人多愚笨，現在想來，怕是那聶不器早在被追擊的途中，就已經步入曙光境了！隻是大家不知道而已！
“他們隻知道那聶不器拿他們也沒有辦法！直到饕餮的出現！
“根本沒人知道，爲何之前沒有這等怪物，突然某一天就有了！而它的出現幾乎彌補了聶不器的所有短闆！”
當時的聶不器，在救下谷小貝時，對自己的神通能夠做哪些事情，尚有些不大清楚，所以形成了抵禦有餘進攻不足的假象。
也就是這樣的假象，更加堅定了四大道門和無數修士想要追殺他的決心！
直到“吃人”的饕餮出現。
饕餮皮糙肉厚，不懼神通術法，力量敏捷更是人類無法比拟！
這就已經可以讓天下修士絕望了。
它居然還吃人……
有什麽死法比被吃掉更加可怖？
沒有了……
所以饕餮兇名很快就蓋過了聶铮原本的名頭！
溫若寒的話音剛落，還由不得溫裳細細咀嚼琢磨，外面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嘈雜。
醫館這種地方，嘈雜是常事。
比如有些沒能醫好的病患，心中抑郁想要宣洩，醫館也就首當其沖了。
但是這一次……
聲音完全不同于以往。
很快就有紛亂的腳步聲傳來，這樣的腳步終于讓溫家父女齊齊色變！
因爲這間院落……
是不許任何人擅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