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圖窮

聶铮登上閣樓時,憑欄望向外面,就看到了斜插在地的流光劍,一分爲二的石凳和泫然欲泣的溫裳。

那溫裳也在等着聶铮的出現。

待到二人四目相對時,溫裳柔柔弱弱的撒嬌道:“人家不知道是不是哪裏得罪嫂夫人了……”

說着說着,眼眶便越來越紅,嬌怯怯的模樣,我見猶憐。

“行了,你别怕,我去問問她,快别站着了,你腳不疼了?”

聽到聶铮這樣溫言軟語的說話,溫裳心底有些得意。

不料溫裳嘴角剛剛勾起,就聽到聶铮說出一句讓她瞠目結舌的話來。

“她爲啥生氣我不知道,但是你肯定是哪裏得罪她了,自己好好琢磨一下,要是實在不知道哪裏讓她不高興了,你就少在她跟前出現,行了行了,自己坐一會兒啊~”

聶铮的這句話,李素瑾自然聽見了。

于是那胸口堆積起來的好大怒氣登時消去不少,說出來的話也帶了幾分溫柔之色。

“你知道錯了沒?”

“???”

說實在的,用溫柔的語氣說這樣的話語,比惡狠狠的說出來還要瘆人。

聶铮一頭霧水:“我錯了?”

“你沒錯?”

“我錯哪了?”

“哼!”李素瑾一聲怒哼後,忽然捏起了嗓子,學起了溫裳那嬌滴滴的嗓音,“安大哥的血氣方剛我可是深有體會~安大哥好生浪漫~安大哥要不要人家幫你弄出來~~”

看着如此矯揉造作的李素瑾,聶铮一臉黑線。

“這是她說的話?”

“哼!你說呢?”

當時聽在耳中,沒覺得哪裏不大正常啊……

這時候怎麽從她嘴裏說出來……就不大對勁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李素瑾陰恻恻一笑,笑容十分瘆人:“是嗎?我想的是哪樣?”

聶铮撓了撓頭皮:“總之溫神醫很單純,肯定說不出這些虎狼之詞……”

“呵——”李素瑾聞言直接被氣笑了,“她單純?”

“不單純嗎?”

“當我面時,問我是不是你娘親,剛才卻又說我是嫂夫人,看似崴了腳,實際腿腳靈便得很,這樣的人,哪裏單純了?”

聶铮一怔:“别瞎說,她崴腳時,我在場。”

“你親眼看見她腳崴了?”

這種事情太細碎,聶铮皺了皺眉,有些想不起來。

李素瑾哂道:“你平實心眼兒那麽多,見到漂亮姑娘就把心眼兒丢光了?你也懂岐黃術,《外創要略》你也看過,崴腳時人會是什麽模樣你不知道嗎?”

有些事情不提,人就不會意識到哪裏不合理。

可是……自己剛和她認識,一天時間都還沒到。

她圖什麽?!

“莫非她是在貪圖我的美色?”

“滾蛋!臭不要臉!”

……

聶铮把溫裳送出去時,李素瑾連房間都沒出。

有些事情眼不見心不煩。

聶铮也留意到了溫裳的腳,确實不像有傷的模樣。

那溫裳心思細膩,當然發現了聶铮的視線。

隻不過這時溫裳再尋些說辭來,聶铮都有些不大信了。

日子過得很快。

保定城中聶铮等人又待了五日。

這五日裏,稽仙司衙門絲毫沒有許晴鸢的動靜,反而讓聶铮看到了徘徊在稽仙司門口的班秋怡。

她雖然漂亮,但是沒有那些女孩子特有的偶像包袱,一身乞兒的裝束,臉上也塗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被稽仙司的探子狠狠踹了幾腳,看得李素瑾都有些心疼。

至于那溫裳……又找過來幾次。

聶铮沒拒絕見面,李素瑾也不過問,隻是閉門不出。

這讓一身綠茶技藝無處施展的溫裳很難受。

終于,溫裳又一次找來了。

隻不過這一次和之前幾次都不同。

她是帶着戍邊軍的甲士過來的。

這算得上是多次接近無果後,溫裳有些撕破臉皮的行徑了。

當然了,她嘴上并不肯承認。

“安大哥……人家也是沒有法子,這幾日盧大帥天天都會拜托我找尋你的下落,人家見盧大帥着實求才若渴……也就不忍再瞞着,安大哥不妨去見見?”

如此話語,典型的既當又立。

聶铮知道,事到如今,這間宅子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而且眼前這架勢,怕是不去也不行。

都被堵在家門口了。

“行,盛情難卻,但是有一點我需要事先說明,溫姑娘若是這幾次來找我,都是爲了這件事,日後不必再過來了,我滞留此處,是有要事在身,可沒什麽閑工夫操心别的事情。”

聶铮這句話的意思滿含拒絕意味。

基本是明擺着告訴眼前三人,即便這一次我跟着你們去了,我也不會答應盧大帥的任何請求。

日後,更别想了。

溫裳嘴角微微一勾,福了一福:“小女子省得。”

這一次他們沒有坐馬車過來,而是步行。

聶铮随在溫裳後面,也不打算跟她聊些什麽。

畢竟這種拐彎抹角的手段,也是聶铮不喜的。

一連幾日過來尋我,爲的就是配合盧大帥演戲嗎?

聶铮正在琢磨自己的心事,前面的溫裳突然扭頭道:“二位兵大哥,可否去小女子家中暫坐片刻?爲了能夠更好的幫助盧大帥,我需要取一些東西,大概花不了多少時間。”

兩名甲士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溫裳的宅子很偏,在保定城的東南角,和戍邊軍南北相望。

過了保定城中府河橋後,再走一段,也就到了。

那是一間醫館。

醫館外人頭攢動,排成了長長的一條人龍。

一行四人從人後走向人前,甲士身上“吱吱”的金屬摩擦聲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

很快衆人就将目光投到了溫裳身上,紛紛拱手行禮,口中稱頌。

她有如此人望,讓聶铮有些出乎意料。

接着聶铮才反應過來,這幾日對她的觀感有些差勁,但她在尋常百姓眼中,确實是濟世救民的神醫。

很快幾人就站到了醫館門口。

濃濃藥香撲面而來。

醫館上方的匾額上寫着幾個大字“永春堂”,左右兩側則是一對楹聯。

“但願世人皆無病,何愁架上藥生塵。”

短短幾個字,道盡了醫者心。

穿過醫館大堂走向後院,裏面依然有不少病人。

這裏應當是醫館中人休息的地方了,竟也暫時收治了一些行動不便的患者。

又進了一道院門後,才稍微清淨一些。

“三位大哥稍坐片刻。”

說完,溫裳盈盈一禮,緩步離去。

“不愧是溫神醫,自家住的地方竟也用來救人。”

“也不知日後會便宜了哪個小子。”

男人聊起八卦來,勁頭一點兒也不比女人差。

聶铮不說話,默默在一旁聽着。

“……以溫神醫的身份地位,應該不會嫁人了吧?充其量會招贅。”

“應是如此,據說十五六歲的時候就把醫館一力擔起來了,十五六歲呵……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

“這麽年輕?她父親呢?”

“據說……”

兩個人正說着話,溫裳端着茶盤走了出來。

“三位大哥再稍後片刻,先用杯茶。”

兩位微笑着沖溫裳點了點頭,口稱“不敢當”,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聶铮也是一般。

隻不過茶水入腹後,聶铮頓時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這不是尋常茶水!

可是水已入口,聶铮想趕緊催動元氣将茶水嘔出來,那溫裳已經笑盈盈的走了過來。

“都站起來吧。”

簡簡單單五個字,竟然讓聶铮産生無力抗拒之感!

身體居然不由自主的就随着她的指令動了起來!

“兩位戍邊軍大哥先回營吧!你們不會記得這裏的事情,隻要說盧大帥彙報說,請不到安叙便好。”

這兩個甲士面目有些呆滞,根本沒說任何話,而是幹脆利落的轉身,大步離去。

此刻的聶铮隻能努力維持識海的一絲清明,但是身體的支配權已經徹底淪陷。

“你,跟我來。”

簡簡單單四個字,讓聶铮的腿腳不由自主的行動起來,默默跟在溫裳身後。

她到底是什麽人!

一個普通人,居然能使出這樣的仙家手段來!

還是這種邪門手段。

溫裳的行進路線很詭異,因爲她在圍繞着這個院落兜圈子。

假山、池塘,從府河引來的潺潺流水叮咚奏響。

大概來回反複轉了幾圈後,眼前隻是稍顯灰白的深秋之色徹底變了模樣。

周圍滿滿都是陰郁的灰。

死喪氣息充斥着整片區域。

聶铮對這種氣息太熟悉了。

這是怨氣,還是濃郁至極的沖天怨氣。

很快,聶铮就看見區域中央,躺着一個隐隐有黑氣泛出的軀體。

走近之後,聶铮就看見這具軀體的四肢上都被極爲粗重的鐵索拴住。

甚至連脖子上都有一道鐵索。

溫裳說話了,說出來的話讓聶铮後脊背都有些發涼。

“爹……這次女兒應當能救你了。”

……

聶铮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人這樣控制住。

很快聶铮就被命令坐在這具死屍身旁。

然後溫裳就取出一枚黑漆漆的東西來。

聶铮定睛一看,正是那元疏鐵塊!

接着,溫裳又取出丹爐、符篆。

這還沒完,她又取出許多藥材,例如雪蓮、龍須草、丹參等等。

當着聶铮的面就開始研磨起來!

如果聶铮當真失去了意識那還好說。

可現在,聶铮的意識和自身肉體被切割開來,隻能眼睜睜看着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發生在眼前。

溫裳的面容是溫柔的。

期盼加溫柔。

似乎在期待眼前即将發生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溫裳似乎将一切準備妥當了。

她托着元疏鐵塊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爹,你放心,他一定能救你,一定!來,拿着!”

聶铮的手不由自主的就将元疏鐵塊接了過去。

這是一面十分普通的元疏鐵塊,上面沒有任何的紋路,看來并非聶铮山河社稷盤上的一部分。

“将它按在鼎爐上!”

聶铮的身體依言照做。

就在鼎爐和元疏鐵塊剛剛接觸的那一刹那,體内混元丹上的元氣仿佛找尋到了一個傾瀉口!

海量的元氣噴湧而出!

直直的朝鼎爐内部灌輸而去!

聶铮瞬間就重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體!

“轟——”

一聲巨響,塵煙彌漫。

“咳咳咳——”

溫裳使勁的揮了揮手。

待到塵煙散去,溫裳有些吃驚的發現,聶铮不見了!

随後,溫裳就覺得身後有絲絲涼意傳來。

隻見聶铮簡單看了看手中的元疏鐵塊,随手丢向一旁,略帶嘲弄的嗓音響了起來。

“溫神醫昂?弱女子呵?你……是不是需要向我解釋一些什麽。”

“你……你……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沖破我的束縛!”

“怎麽,你的束縛很難沖破嗎?”

通常來說,内服的束縛都要比外用的效果強勁,就好比當初李素瑾在望江山,曙光中境一樣被藥力将元氣封得死死的。

溫裳敢把聶铮當成獵物,依仗的便是這些手段。

溫裳不答話,而是警惕的望着聶铮。

聶铮步步逼近,她便步步後退。

終于,一聲金屬撞擊聲響了起來。

溫裳感覺到了腳邊的異樣,低頭望了過去。

那是四分五裂的鼎爐,以及那散落一地的藥沫!

甚是鼎爐周圍還蘊集着海量的天地元氣!此刻它們沒了東西束縛,正在緩慢的向四周飄去!

比如那具屍身之上!

元氣對怨氣天生相克對沖,誰能占據上風全看誰的實力更雄渾。

那具屍身上原本的黑氣顯然敵不過這團元氣,頓時變得更加微弱了。

天呐!

他這是什麽樣的元氣!

已經離體了,還能這樣濃郁!

溫裳喃喃自語:“不!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鼎,鼎怎麽碎了!它怎麽可能碎!”

聶铮笑了:“這有什麽不可能的?你的鼎爐不夠結實。”

“這是乾坤鼎!怎麽可能不夠結實!”

聶铮聞言怔了怔。

乾坤鼎?

自己在白鹿書院念書時,倒是見過這東西。

據說後山二層樓六師哥有一個法寶就叫乾坤鼎。

他下山雲遊去了,用不到這鼎,便借給了幾位教習講課時使用。

聶铮俯身彎腰,将四分五裂的鼎碎片挨個撿起來看了看,然後嘗試拼接。

确實是記憶中乾坤鼎的模樣。

“你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此乃家父遺留寶物,怎麽不可以有!”

“你爹?”

溫裳顫抖着手指指向了地上的屍身:“這……這便是家父。”

聶铮扭頭望去,地上躺着的屍身灰敗,寂滅的死氣被剛才的元氣一擊,更加黯淡。

“你爹姓甚名誰?”

溫裳惶恐至極,嘴唇打着哆嗦的往後一步步挪着。

“家……家,家父溫若寒……”

簡簡單單三個字,讓聶铮有些發怔。

書院素未謀面的六師哥,似乎……姓溫,而且……

擅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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