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遼南京析律府西南,那是北遼鎮南軍的營寨。
營寨巨大,延綿數裏,俨然一座兵城。
營寨之中,一叢叢的篝火燃燈在營帳旁明滅閃耀。
一隊隊巡夜甲士按部就班執戟巡邏。
北遼人善戰好鬥,所以軍紀格外嚴苛,未執令而擅動者,斬。
而今夜,卻有數百人從南歸來。
自營寨南門魚貫而入,大聲恭喜道賀馬到功成。
他們……便是郭乙辛所率的一隊騎士。
“将軍,郭乙辛歸來繳令!”
“可屠幹淨了?”
“幸不辱命,落溪村南蠻已悉數剿滅!”
“很好。”
說話之人的上半身光線灰暗,瞧不出是什麽模樣,隻見他贊許的點了點頭後,看向帥帳内懸挂的邊境地圖。
上面拿一隻隻小旗插滿了,旗幟所落之處,全是“泥螺”“沼田”等字樣,一路延綿,竟然全是南楚人的村落!
将那碩大的保定和太原二城給孤立了出來!
如此看來,今日郭乙辛所行,竟是奉了軍令!
這時,營帳中今日又有一個聲音傳了出來。
這個聲音稍顯年輕,但也顯得有些毛躁莽撞。
隻聽他道:“能不能快些?鎮南軍如此多兵馬,就隻出動區區一隊人馬?多派出去幾隊啊!”
“回小王爺的話,兵事需要循序漸進,太過突然,勢必引得南楚警覺。”
“太慢了,太慢了,南蠻子不都已經殺了我們一隊斥候了,理由既然已經充分,直接揮師踏平他們呀!”
鎮南軍的統帥有些啞口無言。
剛才說話的那名年輕王爺姓蕭名熾,是個志大才疏的草包。
甚至說志大才疏都有些擡舉他了。
他幾日前就已經到了這鎮南軍營寨,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挑唆邊軍統帥耶律遠制造楚遼矛盾。
這耶律遠也是個擅逢迎的,根本不去削蕭熾的面子,而是當真派出一隊斥候去南邊打草谷,以圖糊弄一下。
隻是不曾想,事情發生的有些巧。
這隊斥候竟然一個都沒能回來。
之後再派斥候去打探,才知道他們悉數死在南楚的幾名修士手上。
當然,這幾名南楚修士,指的就是許晴鸢等人了。
這下那蕭熾就來勁了。
直接指使自家的随從家丁,開始四下散布消息,就說南蠻子有仙家修士擅殺邊軍将士,讓是個爺們的都站出來,不能讓南蠻子騎到頭上去!
耶律遠有些頭痛,但是既然身在體制内,就得遵守那遊戲規則。
對方再草包,也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他老爹可是北遼的南院大王,算是耶律遠的頂頭上司了。
于是耶律遠一邊吩咐手下人趕緊通知那蕭熾的老爹來把他領回去,同時安排郭乙辛出去屠滅落溪村。
那蕭熾見耶律遠半天不答話,不由得催促道:“你說話呀。”
“操之過急會引得南蠻子警覺,得不償失。”
“就是要那些南蠻子警覺,要他們主動打過來,最好能過捉住那些南蠻子的把柄,不然我爹哪裏有借口收拾他們!”
楚遼已經和平共處近二十年了。
北遼的北面東面,都是些白山黑水的荒野部落,一個個猶如野人。
但也因爲如此,一個個悍不畏死。
所以遼國的北院大王地位日漸提升,而南院大王的地位就越來越邊緣化了。
老爹被邊緣化,這當兒子的豈能樂意?
說來也好笑。
蕭熾原本是沒想過溜到邊軍搞上這出事情。
純粹是他相中一個妓院花魁,想贖回家好好把玩,他老爹出于政治考慮,不同意。
所以他才想着做點兒讓老爹高興的事情。
而當時恰好讓他聽見了他老娘對老爹的抱怨。
其中就有一句“若是南邊有了戰事,你豈會如此不得志”。
于是這蕭熾就偷跑出來搞事情了。
那耶律遠能身爲這鎮南軍統帥,自然也是有真本事的。
眼前這草包不懂兵事,不代表自己不懂。
此時明目張膽的派出一隊騎兵屠滅村落,在南楚人眼中,這就是典型的報複行爲。
這種事情以往并非沒有發生過。
而耶律遠想要的,便是讓太原和保定那兩支雄師認爲眼前事情不大。
如此一來,自己就可以明目張膽的借報複之名,讓村落裏的秋糧進不到太原和保定城中!
那個時候隻要将這兩座雄城一圍,黃河以北就可以任自己馳騁了。
總得來說,不管日後事态發展如何,自己進可攻退可守,占盡主動權。
所以這個時候蕭熾說的,根本就是孩子話。
讓南楚警覺?
自己這飯碗可以砸了。
也就在耶律遠構思措辭,想着怎麽穩住這小王爺的時候,營帳之外傳來了不同尋常的動靜。
很快,就有守夜士卒過來通報,說營寨東側的篝火架子不小心翻到了營帳上,走水了。
耶律遠痛罵幾聲,吩咐郭乙辛出去協助救火。
然而郭乙辛剛出去不久,異樣的騷亂再次傳來。
而這一次……依然是走水,但是變成了營寨西側,失火的方式和之前一般無二。
頓時耶律遠的神情就凝重了起來。
這要是沒人在作怪,那就奇怪了。
耶律遠及時做出了應對,讓守夜大戟士加強巡邏,時刻警惕。
可是……老鼠卻找不到。
很快,北面、南面,都有了起火點。
這營寨之中,所有士卒徹底無法休息了。
一個個的在自己營帳外遊蕩。
有些去找尋自己的伍長或十夫長,有些則自發的加入到救火的行列當中。
此時看起來還算有序,但是……好景終究長不了。
守夜巡邏的大戟士,發現一名自家士卒的腳步有些踉跄。
剛想開口問問是什麽人,那人直接先發制人,兜頭一刀就劈了下來。
迎面的大戟士應對不及,幾乎是頃刻間就斃命。
其他守夜大戟士連忙後退兩步,開始用兵器遙指這人。
剛想問話,就發現這個人呆呆傻傻的朝自己槍頭撞來。
頓時……這個人整個身子就被刺了個對穿。
巡邏隊吓了一跳,趕忙将此人屍身從兵刃上甩脫下來,然後前去帥帳彙報。
可是……
剛剛跑出去沒兩步,他就感覺又一道異樣的元氣波動從自己身體中穿過。
接着……這人就仿佛失了魂一般,也變得呆呆傻傻起來。
這營地之中,高手雲集,但是身爲曙光境的,也隻有耶律遠一人。
他站在營寨之中,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有股帶着引誘魅惑之意的元氣在肆意流淌。
這股元氣似有似無,自己可以保證自己不會受到影響,可是自己麾下士卒就做不到了!
“郭乙辛!郭乙辛!去将郭乙辛喊來!”
郭乙辛歸來時神情有些狼狽,手上的利刃還在淌血。
耶律遠忙問:“白天可是惹到什麽修士了?”
“有一個曙光境的南蠻子,但他是體修。”
“你确定是體修?而不是神修或意修?”
“确定,體修,他的神通是龍象之力。”
體修的個人實力強勁,可真的敢獨自鑽到營寨裏浪,那基本就是有來無回的下場。
神修可怕一些,可以給自家士卒帶來極大規模的傷亡。
至于意修,相對折中,不一定會産生多大的殺傷,但會把這些人給惡心死。
那耶律遠聽說是曙光境的體修,也長出了一口氣。
不足爲慮。
“去召集全營将士,把這隻老鼠找出來。”
“諾!”
郭乙辛領命而去,可是……事态的發展卻遠遠出乎了耶律遠的預料。
整個營地已經有太多人呈現出一種呆愣的情況。
能夠不如何受影響的,幾乎就是隊長、道長、面長這一類的人了。
因爲這些人,幾乎都是拂曉境。
而他們正常的行動舉止,在一群不正常人群中,看起來格外就變得格外紮眼。
至于連渤他想要的……便是你們紮眼!
隻見連渤急急催動金丹,不再藏匿自身,借着夜色的掩護,抓起割鹿刀就朝着這些人劈去。
這突如其來的襲殺沒人事先察覺,幾乎是頃刻間,就有數名拂曉境倒地不起。
很顯然是不活了。
耶律遠見狀,睚眦目裂。
可是連渤身上的金丹竟然散發出無比濃郁的妖氣!
這妖氣帶着潑天的魅惑之意,直接朝剩下的拂曉境修士卷了過去。
這一下金丹催動太急,連渤當即嘔了一口血。
可是……這口血十分值得。
因爲這一次那些拂曉境也有不少受到了這枚妖丹的影響,開始模糊了敵我界限。
就算未能讓他們内讧,至少……限制了他們的行動。
連渤輕蔑的朝耶律遠笑了笑,根本不打算理會他。
“今日殺我南楚百姓可痛快了?你殺我一個百姓,我便殺你們一個拂曉境修士償命!哈哈哈——”
“你孤身闖我大營,我豈會容你活着離開!”
正說着話,那耶律遠便挾裹着無與倫比的氣勢沖了上來。
看着他身爆發出來的元氣,連渤根本不應戰。
對面可是曙光中境,若是應戰了,自己能否打得過還很難說。
至少有一點,自己勢必要收回金丹溢散出來的魅惑妖氣。
這樣的話,那些淬體、拂曉士卒便有可能醒來,等同于自陷險地。
所以連渤隻是跳上自己的割鹿刀,開始遠遁。
耶律遠則是跳上自己的杖脊槍,直接追來。
連渤見狀哈哈大笑,加速離去。
而耶律遠追到了營寨門口之後,就停了下來。
連渤笑了:“怎麽不追了?”
“南蠻子想引開我?我豈會上當!”
“不錯不錯,是個帥才。”
說罷,連渤揚長而去。
看着連渤遠遁,耶律遠長出一口氣,開始指揮營寨中暫時還算聽話的士卒救火。
然而待到耶律遠回到自身營帳時,發現了令他睚眦目裂的一幕。
這連渤不知何時竟又兜轉回來!
此時此刻正在這夜幕中肆意的屠殺着那些中階的軍官!
耶律遠再追,這連渤便再跑!
還每次都是往營寨之外逃跑。
耶律遠心頭暗恨,卻又無可奈何。
眼前之人不過曙光初境,自己浸淫修行多年,早已瀕臨曙光巅峰,收拾他根本不在話下。
可他根本不與自己交手,同時他的舉動實在太像調虎離山之計了,自己根本不可能離營追擊。
這可如何是好?
終于又一次,連渤在營寨中肆虐時,耶律遠不追了。
連渤主動停了下來:“你境界不是挺高深嗎?怎麽不追了?”
耶律遠語帶輕蔑的說道:“鼠輩,南蠻子莫非都是貪生怕死之人?可敢與我堂堂正正一戰?”
不料那連渤居然笑道:“不敢一戰。”
連渤的坦然與光棍,讓耶律遠都有些失神。
人怎麽可以不要臉到這個地步?
“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經遇到一個人我的境界始終壓他一頭,可是面對他我卻沒赢過一次,你可知爲何?”
“爲何?”
“因爲他足夠不要臉!”
此刻的連渤刻意隐去了聶铮實力不弱于己的事實,開始陳述起他的性格來。
“現在我也發現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打不過你,我就跑,現在我連殺你三十餘名拂曉境手下,賺大了,怎樣?氣不氣?”
連渤這句話滿滿的聶铮風味,着實把耶律遠的鼻子氣歪了。
而耶律遠似乎也找到了應對之法,開始主動抄起自己的斷脊槍,擊打起自家士卒來。
這個法子登時奏效。
原本被連渤金丹上特有狐族氣息迷惑住的人類開始清醒過來。
耶律遠見狀大聲吩咐着讓自家清醒的士卒繼續擊打自己人。
連渤也知道自己到了該離去的時候了。
然而這時候,他卻看見了有一個人影衣着華貴無比,貓在一旁使勁的偷瞧自己二人。
連渤假做豪邁的哈哈一笑,朝着那些尚未清醒的拂曉士卒淩空劈去一刀。
這下耶律遠見狀當然将手中斷脊槍遞了過去試圖拆招。
可是連渤根本不做理會,旋即變招将自己手中的割鹿刀直接朝那衣着華麗的年輕人丢了過去。
與此同時,連渤跳上自己的割鹿刀。
原本的尖銳破空聲因爲連渤的出現而變得沉悶起來。
這一幕令耶律遠直接把嗓子眼吊了起來。
因爲刀鋒所向……乃是南院大王家的公子——蕭熾。
耶律遠趕忙從一旁士卒身上抽出佩刀,直接擲了過去。
這佩刀速度極快,居然後發先至!趕在連渤前一步,将刀橫在了二人之間。
“呀!他很重要?”
連渤此話一出,耶律遠瞳孔就是一縮。
剛才飛來的刀隻能做出短暫阻隔,連渤輕輕巧巧就繞了過去,将刀架在了蕭熾的脖子上。
“你們有個叫郭乙辛的人呢?”
很快,郭乙辛就趕了過來。
連渤很滿意,“唰唰”沖着一旁的壁爐篝火揮出兩道刀氣,頓時火光就明亮了許多。
“我們南楚有句老話,叫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可曾聽過?”
郭乙辛眉頭一皺,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覺:“你要做什麽!”
連渤回想着白天他當着自己的面故意屠殺南楚百姓的場景,心中暢快以極。
“我呢……隻是希望你也嘗試一下無能力爲的感覺。”
說罷,連渤用那割鹿刀,一點點的在蕭熾脖子上劃拉而過。
蕭熾兩腿瘋狂亂蹬,同時他的上半身又被狠狠箍住。
隻見他的脖子上出現一道血線,鮮血猶如花灑一般四散噴湧。
頓時所有北遼人,都驚呆了。
“你!你!你可知所殺何人?!”
“不知,怎麽,很重要?”
耶律遠深吸一口冷氣,腦中開始構思後續事态發展的無數可能。
也幾乎是在一瞬間,耶律遠就已經打定了主意,開始瘋狂喊道:“南院大王之子已薨,莫要放走了南楚兇手!”
這話一出,連渤神情頓時一凜,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但更多的,還是心頭的暢快。
隻見他提着蕭熾的屍身在半空晃了兩下,笑道。
“哈哈——難不成他還是個王爺?落溪村的亡魂在天有靈!值了!值了!!”
“兒郎們!捉住他!爲蕭小王爺報仇雪恨!”
于是乎,一場巨大的逃竄與追逐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