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時候,有一座書院,名曰白鹿,主張“有教無類”,是修行人心中聖地,無數修者都希望自己有機緣能在此聆聽教誨。
然而嘗試者無數,真正能夠拜入山門的,少之又少。
那時的聶铮不過十五六歲,正是貪玩争勝的年紀,不知從何處聽來白鹿書院的招生法門格外神奇,于是随便留下一封家書,隻身前去。
不爲求學,隻是想瞧一瞧,這招生法門到底有多神奇。
聶铮到時,蜿蜒的山道下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有些如同聶铮一般,獨自一人,也有些帶了許多随從。
最爲誇張的是些異族人,梳着奇怪的小辮子,數量多得猶如自家茅坑前的門簾。
也有些沒梳辮子的,頭頂油光锃亮,四周則是茂密的黑森林,仿佛某秘處生出了一顆鹵蛋。
大熱天的,那些扈從穿着皮草光着半邊膀子,也看不出是冷還是熱。
被簇擁着的是一個錦衣華服年輕男子,看樣子和自己差不多歲數,坐在一架車辇當中,擺了一個格外裝逼的姿勢,滿臉傲氣的掃視四周,同時還一口一口的抿着小酒。
據說異族人喝酒不都是論碗嗎?
這大半天嘬一口……和自己認知不符。
他的車辇四處透風,那些白色薄紗做簾子整個跟蚊帳似的斜斜挂起,也看不出是窮還是富。
姑蘇那邊的豪商,座駕可沒有漏風這一說。
在車辇一旁,則立着一個身搭半件獸皮的小鬼,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還有不少淤青和血污,他懷裏抱着一隻小貓咪,一隻手時不時的輕撫一下。
這種古怪的組合,十分抓人眼球,因此不少人都在打量他們。
車辇中人似乎很享受這種注目,舉止行爲越發擺譜。
當然了,異族人很多,并非各個如此排場,也有些打扮的好似一個泥腿子,手中兵刃也隻是個魚叉,但從那人精氣神上,就能看出并非庸手。
但是……有兩個一眼看去就知道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居然也來了此處。
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各自頭戴綸巾手持折扇,沒有一星白點修者模樣。
而其中一個,還好看的不像話,皮膚白皙柔嫩不說,說話時嘴角居然還有兩個小梨渦。
見周圍陌生人多,顯得有些嬌怯怯的,藏在那個又黑又高的男子身後。
“哥……這裏人好多,我們什麽時候登山呀……”
“稍等片刻,據說會有教習出來引路的。”
“這裏很多人……素瑾有些害怕。”
那又黑又高的男子一聲冷哼:“儒家女子,書香門第,還不知羞恥!居然敢偷跑出來,回去後看我如何收拾你!”
那名自稱素瑾的女子扁了扁嘴:“我已經換上男兒衣衫了……”
“呵……早就跟你說了,臉要弄得黑一些髒一些,不然你這般容貌,誰瞧不出來?”
“可……隻有臉黑,脖子和手還是白的……”
“你也抹黑便是!”
“那吃東西時多髒啊……”
又黑又高的那人翻了個白眼,不再言語了,聖人所言誠不我欺,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這時候的聶铮隻是遠遠見過這兩個人,聽不見他們的對話,當然更未有什麽交流。
很快山道口就出現一個人,眉若遠山秋水剪瞳。身上一件藍白相間的薄紗罩衫,嶙峋亂石間山風微拂衣袂,絲絲白霧間,裙帶翻飛宛若神仙中人。
如此風采,衆人皆以爲是白鹿書院的山長親自下山來迎,不料那人開口時,竟是一道清脆動聽至極的女聲,好似深谷黃莺,隻是面色冰冷,似乎對世間一切俗物都不甚關心。
居然是一名着了男裝的女子。
“在下莫輕璇,今日代黃教習來迎你們登山,在場諸位皆可一試,書院自有辦法對衆人進行篩選。”
“不知仙子可是山中先生?可否将篩選之法告知一二?”
“爾等登山後便知。”
莫輕璇就這樣立在山道口,擡頭望天,對衆人的詢問皆不做理會。
排場最大的那波異族人最先擠過來。
“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登山?”
無人回應。
“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登山!”
莫輕璇眼珠微微一斜,冷冷開口:“在下話從不說第二遍。”
車辇中錦衣華服男子被噎了一句後,并不敢太過造次,隻是冷哼一聲,斜睨了一眼莫輕璇,一揮手,大聲喝道。
“走,一起上山!”
這人排場極大,不少人不願惹事,主動避讓。
然而走在前面的一些人,則直接被這群人擠翻在地,頓時引來罵聲一片。
這就包括那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哥,好疼……”
“你自己不能小心點?”
這兄妹二人小聲說着話,前方把他們撞倒的異族人扭頭哈哈大笑。
“兩個書呆子,這樣都能摔跤,趕緊回家吃奶去吧——”
“你!”
那名又黑又高的年輕書生滿面怒容,卻隻能捏緊拳頭,自稱素瑾的小姑娘則是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角。
“哥,我沒事的……”
聶铮就在他們身後,将這一切瞧了個清楚。
這小個子書生,一身的男子裝束,且不說言行舉止如何,單看外在,除了胸部像個男人,其他哪裏還像男人了?
這時一個高鼻梁高顴骨身材高大的男人從一旁插了上來,雙手抱拳滿臉堆笑。
“莫生氣,莫生氣,讓他們先過也就是了,登山先後并無影響,在下西涼拓拔野,十分仰慕漢家文化,初來乍到,諸兄多多包涵,多多包涵,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聶铮,聶不器。”
“久仰久仰……”
“這位兄台如何稱呼?”
“李玄,李妙文,這是胞弟,李素,李書今。”
“久仰久仰……令弟模樣着實俊俏,在下若能有他三分容貌就好了。”
又黑又高的李玄拱手稱謝,又白又矮的李素瑾則雙頰绯紅,一臉羞澀。
這位拓拔野挨個的寒暄一遍,自身姿态擺得很低,也不管對方對他持哪種态度,總是笑吟吟道聲久仰。
聶铮,李家兄妹和拓拔野四人年齡相仿,加上拓拔野總是笑臉相呈,喜歡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人說話,很快幾個人就相談甚歡了。
尤其是拓拔野,三句話就有一句涉及儒家經義,還一副求學的低姿态。
李玄對此頗爲受用,很快二人就并肩走在前面,時不時還相互對着作揖行禮一番,一副知音此生難覓,今朝咱倆一起走了臭狗屎運的模樣。
聶铮與李素瑾并行,偏頭閑聊時總是看不見人,扭頭才發現李素瑾下意識間總喜歡落後半步。
“喂!”
“嗯?”
聶铮偷偷瞄了瞄四周,壓低嗓音湊過頭去:“你……真是男兒身?”
“啊!啊,那,那是自然。”
聶铮仔細打量了一番這絕世容顔,哪裏肯信。
不僅容貌是女子,就連舉止也都是女子模樣。
此時的李素瑾心如鹿撞,被人這麽近這麽大膽的瞧自己還是頭一次,跟哥哥以外的異性說這麽多話也是頭一次。
緊張的雙手手心滿是汗珠,隻能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們後面,頭都不敢擡起,然而下一刻,異變陡生。
“咦?還真是男兒身,李書今你也太單薄了些,全是排骨。”
李素瑾呆立當地如遭雷擊,面頰、脖頸、耳根,通通紅透。
聶铮說着話,就用手勾住了李素瑾的脖子。
“都是大老爺們,紅什麽臉,你覺得吃虧了,哥哥讓你摸回來,今年我十六了,你多大?我算是你哥哥吧?”
“素……素瑾十,十三了……”
“你說說你,堂堂男兒,那麽忸怩,前面那兩人也是,每兩句話就要作一次揖,幹脆拜堂好了。”
李素瑾整個人如墜雲端,對聶铮的話充耳不聞。
“你這性子,如此内向,以後如何讨老婆?”
“素瑾……素瑾沒想過要讨老婆。”
“十三不小了,姑蘇那裏,像你這樣的讀書人早就訂了親了,你讨不到老婆,是不是因爲太瘦弱了?”
說着話,聶铮就撩開了李素瑾的斜襟,隻看見裏面一馬平川的白膩,緊接着就拉開了自己的衣襟,用拳頭捶了錘壯實的胸肌。
李素瑾目前整個人都是懵的。
剛反應過來眼前這個摟過自己脖子的人,居然十分大膽的偷看了自己胸脯,沒來得及羞惱,下一刻就看見了他如此豪放的舉動,趕忙偏過頭去。
“都是男的你躲個甚!”
李素瑾無言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
“不器大哥,此……此舉有些失禮。”
“讀書人就臭毛病多,外面不少人把你當成女孩子吧?”
“是……”
聶铮搖了搖頭,三兩步跳到跟前一塊大石頭上。
“不是我說你,你現在上來,把衣襟拉開,沖着底下大喊一句,‘老子是個爺們’,你看誰還懷疑你。”
李素瑾瞠目結舌,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