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列車内。
氣氛與前幾日剛上車時已經完全不同。
商務艙的乘客們再也沒有了從末日裏逃出生天,得以繼續享受的僥幸,反而一個個忐忑不已。
生怕自己非但不是那個末日中的幸運兒,反而是一個上了賊船的倒黴蛋。
列車兩邊的窗戶時刻都被這些穿着精緻的人們守着,一雙雙眼睛緊緊盯着外面被雪覆蓋的天地,直到确定外面現在的确還是嚴寒,他們才放下心來。
“現在外面的氣溫是-7℃,再次回到了之前的标準。”
“看來威爾福德沒有騙我們……”
在他們觀察着外面世界的同時。
日常來到這裏檢修設備的南宮民秀以及他的妻子也在注視着這些乘客的動向和表情,兩人的心中正盤算着要如何才能安全地離開列車。
南宮民秀現在很确定,威爾福德說的那一套是假的。
明明極寒的末日,天上又怎麽會下起開水呢?
還有天上那一道藍光……
他已經打定主意,等到列車回到北美的加州,如果城市裏的情況良好,就想辦法讓妻子在那裏下車,回到文明社會去生産。
如果情況不好,那就在列車上生産,然後再想辦法把妻子送出去。
列車上的壓抑氣氛已經讓妻子和自己難以忍受。
他這個平時頗爲冷靜的人,現在心裏總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戾氣,煩躁之餘還很想打人……
而在列車的尾部。
末節車廂。
這裏的情況又跟前面完全相反。
現在這裏隻剩下一片躺倒在地的饑餓的人。
在這封閉的車廂裏,他們像是被遺忘的人,沒有任何人關注他們。
哪怕是負責鎮壓他們的士兵,在上車之後這幾天裏也沒有露面,俨然一副不管他們死活的樣子。
車廂裏這一千二百多人已經從最開始的咒罵,到求饒,到哀求,再咒罵,再哀求……
循環往複。
始終沒有得到回複的人們終于不再做任何努力。
大家都躲在地上,以睡眠來降低身體的消耗,緩解饑餓帶來的各種負面狀态。
僅有微光的車廂裏充滿了惡臭味,甚至還有一些腐敗的味道,像是什麽東西爛掉了……
嘩!
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柯蒂斯猛然驚醒,從冰冷的地闆上倏然起身。
他轉頭朝味道傳來的方向望去。
隐約可以看到躺在那裏的有好幾個人。
咕噜~
也許是剛剛的動作太過劇烈,消耗過大了,肚子不合時宜地鬧騰起來。
“哪裏來的味道?”
曾經有人說過,屍體腐敗的味道是一種強烈且特殊的味道,它特殊到所有人隻要一聞到就會明白那是一種因什麽原因而産生的味道。
尤其是人類屍體腐敗之後傳出的味道……
這個說法對不對,柯蒂斯不清楚。
但他的确認出這個味道了。
與排洩物和各種汗臭體臭腳臭不同,這個味道比之它們更強烈了千百倍,讓人惡心反胃。
呼!
他強撐着起身。
一步一晃地走到那個臭味的來源。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捂着自己的心髒,雙眼還圓瞪着,好久也不眨一下,在他的衣服下,似乎還能看到一點正在蠕動的白色。
柯蒂斯直接坐下來,靠在牆壁上,盯着這個男人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什麽時候。
他的身邊又圍了好幾個人過來。
有男人,有女人,也有老人……
大家都盯着眼睛圓瞪的中年男人屍體,沉默不語。
咕噜~
肚子又叫了起來。
但這次是好幾聲重疊在一起的。
柯蒂斯旁邊的男人悄悄伸出手,一點一點向着地上的屍體摸去,他的眼睛還緊緊盯着那蠕動的白色,兩根手指合成了一個南宮民秀很讨厭的手勢,好像要将那白色的東西捏起來。
其他人盯着他的手掌,什麽也沒說,但站位隐隐圍成了一個圈,正中心就是男人的屍體……
“哇嗚~~~”
嬰兒的哭聲突兀響起,在寂靜暗淡的車廂裏就像是雷聲一樣洪亮。
那個伸出手的男人嗖的一下,飛快收了回去,好像一根拉長的橡皮在回彈。
有人惱怒地瞪了一眼哭聲傳來的方向,心裏被煩躁占領。
“他的屍體要怎麽辦?”
“我們不能看着屍體這樣腐敗下去……”
“這樣會讓我們得病的。”
“處理了吧?”
“對啊,我們想辦法處理了吧?”
怎麽處理?
所有人都略過了這個問題。
衆人商議着,肚子不約而同地再次響起了咕噜的響聲,比起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有人向着屍體走去,但剛邁出了第一步,便有一陣聲音傳來。
呼呼呼~
那個聲音富有節奏,更讓人覺得熟悉。
片刻之後,才有人想起:
“是直升機!”
“外面有一輛直升機在向我們靠近!”
“嘿!救命啊!”
不知道哪裏迸發而出的力量,居然有人能夠大力敲擊車廂牆壁,一邊大聲喊叫。
柯蒂斯也沖到牆邊,拉起一個提手,轉動一下,一個僅比手臂大一點的洞就這樣被他打開了。
呼呼的冷風灌進來。
但直升機的聲音也更加清晰。
柯蒂斯把臉沖上去,頂着風雪的切割,努力睜開眼睛向外看,果然讓他看到了一個直升機的模糊身影……
同一時刻。
商務艙的人們也在驚訝。
他們的視野可比柯蒂斯要好得多了,兩邊都是透明的窗戶。
“直升機!”
“是警察的裝備!”
“他們是來找我們的嗎?”
“威爾福德先生呢?快去找他!”
“告訴威爾福德!”
克勞德放下手裏的工作,望了一眼窗外的警用直升機,便在衆人的催促下,快速走向頭号車廂。
事實上不用她通知,威爾福德已經通過監控第一時間得知了直升機的到來。
直升機靠近時發出那麽大的聲音,哪怕是他也能聽得到。
“我是警員哈裏斯!現在要求你,威爾福德,馬上停車!釋放你劫持的所有人質,停止你的恐怖主義行徑,并放下武器投降!”
警用直升機上的大喇叭不停重複着這一句話,那聲音甚至蓋過了旋翼運轉的聲音,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裏找來這麽一個大喇叭……
威爾福德歎了口氣。
計劃完全超出他的掌控了……
全球降溫計劃是一場豪賭。
不确定因素太多,失敗的概率很大。
威爾福德早就知道這一點了。
但他真的沒想到,這計劃才剛剛開始,就已經歪到這個地步了。
氣溫沒降下去,甚至反常地下起了熱雨,乘客對末日的未來越來越懷疑,想要離開列車,士兵也沒那麽聽話了……
現在就連警方都開着直升機找上門來了。
他隻是想在末日之中安安心心地開火車,怎麽就那麽難呢?
威爾福德歎了口氣,準備離開頭号車廂,出面安撫外面的乘客,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些人肯定已經像個摔到地上的馬蜂窩一樣炸開了。
事實上他想的也沒錯。
外面的确炸開了。
“剛剛他說恐怖分子了吧?!”
“他絕對說了吧!”
“威爾福德隻是個劫持人質的恐怖分子!”
“他根本不是什麽救世主!”
外面的直升機喚醒了所有乘客對于文明社會的渴望。
如果之前不是确信要世界末日了,誰樂意在一輛列車上面生活一輩子啊!
這輛列車上的生活再好,能好得過他們在外面的生活?
喧嚣之際,頭号車廂的大門打開。
威爾福德從正準備叫門的克勞德身邊走過,快步來到了乘客們聚集的車廂:
“安靜!”
中氣十足的聲音瞬間便鎮住了全場。
正主一來,剛剛還大言不慚的人們頓時屁都不敢多放兩個。
威爾福德也松了口氣。
他挑選的人都是之前威爾福德工業的合作夥伴,這些人深信他的權力與資本,所以才會跟着他上車,所以現在才會被他輕輕一句話給震懾住。
代表着秩序的警用直升機喚起了這些人回歸外面世界的渴望,但也同步喚醒了他們對威爾福德工業的回憶。
這些人再也不敢像上次那樣,發動一場讨伐式的暴亂要求對質。
作爲一個超級工業集團,威爾福德工業在外面想要碾死面前這些人,就跟踩死螞蟻一樣簡單。
乘客們就是想起了這一點。
哪怕他們回到了外面的社會,也不可能是威爾福德工業的對手。
綁架?
别看現在外面的直升機叫得歡,以他們的經驗來看,恐怕隻要威爾福德出去之後稍微運作一下,他們所有人都會變成自願上車體驗奢華線路首次通車的乘客。
所以乘客們都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不管威爾福德是真的恐怖分子,或者隻是在列車上玩末日生存遊戲,他們都得奉陪下去……
“看看外面的氣溫,現在已經達到了零下七度,而現在是什麽月份?”
威爾福德再次說話。
“七月。”有人回答。
“沒錯!”威爾福德冷哼一聲,“現在隻是七月,以前南美的冬天,出現過這種反常的低溫嗎?”
衆人沉默不語,但心裏也知道南美多數地區都是到不了如今這個低溫的。
哪怕現在正是南半球的冬天。
威爾福德繼續說話:
“氣溫隻會越來越低,氣候隻會越來越反常,外面的人隻是在做最後的掙紮!”
“極寒的末日必定會到來,排放CW-7的人類會自食惡果……”
……
警用直升機正跟雪國列車以相近的速度飛行着。
機上。
一名警員正在用望遠鏡觀察列車内的情況。
“威爾福德在向其他人講話,他們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很掙紮……他們爲什麽不反抗威爾福德?”
“我沒有在現場看到威爾福德的私人士兵……”
駕駛員戴着耳機,聽着同伴傳來的聲音,也想扭頭去看看。
但下一秒,他的視角餘光便看到一輛車從馬路上突兀地冒了出來,跟他們一樣,頂着風雪,快速追上列車,幾乎跟列車并線行駛着。
然後,沒等他反應過來,那輛車的窗戶便探出一個人,肩膀上還扛着一個圓筒狀的東西……
駕駛員吓得抽搐了一下,直升機也跟着搖晃。
“怎麽了?”同伴放下望遠鏡,抓緊座位,驚訝地詢問。
“那裏!”駕駛員指了一下,還想繼續說。
但是不用了。
那個從車上探出來的人扣下了扳機!
一個物體噴射出火焰,沿着軌迹向軌道上的列車飛了過去!
“火箭彈!”
“他們要炸毀列車!”
來不及思量更多,兩人心裏隻冒出了這個想法。
沒有任何的辦法。
他們隻能看着火箭彈極速接近列車,幾乎是瞬間就與列車相接觸!
砰!
一聲巨響!
“爆……嗯?”
警員正打算驚叫,卻發現列車并沒有爆炸。
火箭彈也沒有爆炸。
那家夥耗盡了所有燃料,就這麽直直插在列車的最後一節車廂上,像一根粗粗的羽箭。
呃……
“是個啞彈!”
警員有些尴尬,他看到那輛發射火箭彈的車似乎也有點尴尬,懷疑人生一樣望了下自己手裏的筒子,然後默默縮回了座位上,換了條路快速消失。
“馬上彙報上去!”
兩名警員彙報情況的同時。
末節車廂的柯蒂斯卻是被吓了個半死。
他剛剛整張臉都怼在圓洞上,還沒看外面的直升機兩眼,就發現一個火紅的亮點飛速向他靠近。
幾乎是本能地,他把自己的腦袋縮了回來要。
然後咚的一聲!
火箭彈正中圓洞,胖胖的腹部被卡住,隻有尖尖的腦袋鑽進了車廂裏……
但凡再慢上0.1秒鍾,他的腦袋就要被開出一個大洞來!
火箭彈撞擊造成的巨響和震動叫醒了更多的人,許多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都迷糊着坐了起來。
“有人來救我們了!”
“我剛剛聽到了,外面是警察!”
“警察來救我們了!”
“堅持住……”
車廂裏聲音紛繁,但大多是喜悅的。
在這裏餓了好幾天,他們終于看到了脫困的希望。
誰也沒有注意到。
在角落裏,一個衣着平凡,但面容和氣質都帶着點智者風格的老人緩緩擡起手,撓了下自己的頭發……
吉列姆現在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爲什麽外面會有人用火箭彈來攻擊列車?
爲什麽外面會有警察?
而且……
威爾福德變成劫持平民的恐怖分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