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争。
從電影裏看，這個詞似乎距離星際時空很遠，但實際上在張天元看來，它更有可能隻是被掩蓋了而已。
電影裏就曾經提及過，NASA曾經因爲拒絕在平流層上向饑民投擲炸彈而被解散，隻不過後來才又重建了而已。
一個國家出現無法調和的巨大矛盾，大多數情況下都會選擇向外轉移，戰争也是最爲常見的形式。
而在張天元看來，都能向自己國内或者國境線附近的饑民投擲炸彈了，這說明對外轉移矛盾的手段很可能已經失效了。
也就是說，戰争的手段大概率有人嘗試過了，而且失效了，或者說收效甚微。
想想也是，在這種内部矛盾劇烈的情況下，戰争的目的是什麽？
是爲了掠奪他國人民創造的财富，然後将這些财富占爲己有，運回自己國内分配，緩解國内的矛盾。
而财富從哪裏來？
從土地裏來。
糧食、礦物、人口，沒有一樣不依賴土地的。
偏偏星際時空的土地已經變得不宜種植了，荒漠化嚴重，而且枯萎病在各個植物種類中不斷蔓延，土地上連一抹綠色都能以看見。
糧食無法再被種植。
這樣一來，發動戰争的一方就難以從戰敗方手上獲得糧食，頂多把他們倉庫裏的儲備糧搬走。
至于礦物以及人口等等其他資源，在糧食不足的情況下，這些其實都是無意義的甚至是一種負擔。
國民都沒有東西可以吃了，占領了再多的礦産，發展了多麽完備的工業，經濟發展得多迅猛又能有什麽用？
總不能全體國民直接機械飛升，改吃機油吧？
而且發展這些工業還要擠占人口資源，加劇糧食的消耗，本來就少的糧食儲備這麽一折騰，恐怕蟑螂進了糧倉都被當成儲備糧。
所以在這個時空，随着各國儲備糧的告急，發動戰争已經逐漸成爲了一門純虧本的生意，甚至許多國家可能連發動戰争之前的後勤糧食儲備都擠不出來了。
當然，爲了掠奪各國的糧食儲備，星際時空發生過一場大戰是大概率事件。
不然很難解釋爲什麽隸屬于新德裏指揮中心的無人機，會跨越大洋飛到北美洲去。
如果真是從新德裏飛了十年，飛到那邊去的話，那這自動巡航屬實是過于離譜了，布朗運動都難以解釋。
這些推測，張天元都跟尹教官當面溝通過。
所以尹教官“聽”到小女孩的手語表達之後，并沒有太過驚訝。
會長的消息向來是精準的。
他隻是望着隔着空氣包裹的沙塵，望着太陽在心裏感慨，又有點擔憂。
“那場大戰死了很多人嗎？”他問道。
小女孩歪了歪腦袋，似乎在思考以前大人跟自己說過的話，好一會兒，她才有點猶豫地點了下頭。
尹教官又問：“那參戰的都有哪些國家？”
這個小女孩就真的不懂了，她幹脆利落的搖起了頭。
尹教官知道問到這裏已經是極限了，所以換了個話題，問起小女孩讀書的事情。
結果不出他所料，小女孩還是搖了搖頭。
尹教官穿出來的一隻手摸了下她的頭，心裏歎了口氣，臉上卻擠出笑容：“沒事，以後你們還是可以上學的。”
一行人在路上沒走多遠，就接近了前面的城市。
跟周圍的環境一樣，城市也籠罩在一片沙塵之中，看起來是土黃色的，各個平面上到處都可以看到堆積的沙子，但比起外面的郊野，高聳的房屋充當了遮擋，情況其實已經好了不少。
就連馬路也被埋在了近一厘米厚的黃沙之下，走在路上軟軟的，一些穿着制服的枯瘦工人正拿着工具，盡力将沙子推到一起，然後鏟進推車裏，再用人力拉走。
在路邊的商鋪外，破舊的招牌也被鋪滿了沙塵，這裏有賣手工織布的，有賣書的，有賣各種工具的，甚至還有手工的鐵匠鋪，當當的聲音響個不停，似乎是在敲打某種類似鋤頭的農具。
除了高聳的樓房，這些商鋪泾渭分明的經營範圍幾乎看不到現代的痕迹。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裏，隻要有空地，上面都種着玉米，簡直是把玉米當成了綠化植被來種。
隻不過高高的玉米杆同樣被蓋了一層沙子，看起來病恹恹的，見不到多少綠意。
而且在這些玉米外面，還豎着一個個材料和形狀都不同的手工牌子，但上面用墨水寫着同一句話——
“東興街道居民公地，嚴禁破壞盜竊公衆糧食！”
這裏就是一個封閉的街區。
尹教官的車才進來就引起了民衆的注目，特别是尹教官手裏提着的那桶礦泉水，讓不少人眼睛都直了，不自覺吞咽起口水來。
看過城裏的景象，尹教官對這個時空的情況已經有了基本的了解。
從居民公地的牌子來看，這個時空的官方還是存在的，而且有着相當的管控力，這裏并沒有因爲饑荒而崩潰。
進了街區，小女孩就肉眼可見地放松了許多，還會跟一些人或者其他小孩點頭打招呼，也有人警惕地走上來詢問尹教官這支車隊的身份。
對此，尹教官順水推舟，分出一輛車送小女孩回家，之後便讓那人幫忙把自己這些人帶到警局去。
那人對于這個要求顯得有些錯愕，他之前還以爲面前這批人是哪裏來的不法分子，誰知道這些人居然要主動到警局去？
不過驚訝歸驚訝，這人辦事倒是不含糊，在一桶礦泉水的報酬下，他健步如飛地将車隊帶到了目的地。
車隊才到警局門口就已經引起了注意，所以都不用尹教官進去，就有警員到門口來詢問情況了。
“你們這些人是……”
尹教官正想回答，就聽那名警員繼續說了下去：“你們是在外面拾荒的吧？”
“拾荒的？”尹教官大緻理解了警員的意思，随後他搖頭否認道：“我們不是拾荒的。”
“嗯……”這位名字叫做馬樂的警員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
但是他上下打量了車隊，心裏已經認定了這是一支實力強勁的拾荒團。
在糧食緊缺之後，世界秩序松動，各個國家的秩序也因爲饑荒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
在這種情況下，拾荒者這種團體出現就再正常不過了。
這些人到處流浪，四處紮營，尋找地下水，尋找食物，尋找無沙塵暴威脅的優質農田，尋找礦産和汽油……
當然，這是遵紀守法，或者說心存良知的拾荒者。
心中确定了尹教官一行人的身份之後，馬樂已經暗自提起警惕，手也有意無意地放到了腰間。
尹教官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在馬樂心裏已經被定下了，他臉上保持着常态，想要跟馬樂進去屋裏談。
對此，馬樂也沒有拒絕，叫出幾名同事看着剩下的車隊成員後，便跟尹教官還有鄭旭兩人走進了警局的辦公室。
進入室内，這裏的空氣比外面幹淨了許多，但雜質和混濁的感覺還是很強烈。
尹教官暫時管不得這些，他坐下來之後就從後面跟着鄭旭手裏接過了一桶水，放到桌面上。
馬樂定了一下，看着桶裏的純淨水，還有塑封起來的瓶蓋：“你們這是？”
尹教官打開純淨水的瓶蓋，又拿過杯子給馬樂倒了一杯水，然後對仍定在原地的馬樂說道：
“馬警官，其實是這樣的。”
“我們這些人來自一個慈善組織，擁有大量的淡水，然後我們發現國内現在的淡水十分匮乏，所以想做出一點貢獻，希望馬警官能夠幫忙上報協調一下。”
7号時空國内水資源匮乏的情況早在專家會議上就有推測，随後這一觀點便在上次互救會無人機巡視的時候被驗證了。
馬樂抓了抓腦袋，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
“貢獻？”他看了看桌子上的水，又看了下那個現在已經很少見的，帶着工業痕迹的礦泉水。
“你們是想要捐一批水嗎？”馬樂眨了下眼睛。
尹教官點點頭。
馬樂立即有些高興，也顧不得了解其他情況，當口就問：“有多少？”
尹教官停頓了下，然後神秘地說道：“現在還不确定具體的數量，但是可以确定會有很多很多，最後的總量絕對超出你們的想象。”
不過他這樣含糊一說，馬樂又有些皺眉，心中把不定主意。
尹教官笑了下，跟鄭旭說了幾句話，然後讓他出去，然後便靜靜坐在位置上，很是淡定。
馬樂還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沒兩分鍾，他就看到他的同事從外面沖了進來，給他使勁使眼色，示意他出去。
馬樂心中奇怪，一聲道歉之後便同事暫時離開。
“怎麽回事？外面發生什麽事了嗎？”
“卧槽！”馬樂的同事臉都漲紅，他抓住馬樂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他們那幾輛貨車裏裝的是什麽？”
“是什麽？”馬樂本能地後仰，躲開同事的口水。
但是下一秒，他就呆住了。
“全是水！”
“整整幾個車廂的水！！！”
“全踏馬是沒拆封過的全新的礦泉水！”
“他們是不是跟你說要捐掉那些水，快點進去同意！”
同事的口水噴了一臉，馬樂還是呆若木雞完全沒有反應，直到他被同事推着再次進入房間。
尹教官轉頭笑道：“接下來的事情，就麻煩馬警官了，受限于某種原因，其實這隻是我們的第一批物資而已。”
馬樂呆呆地眨了幾下眼睛，“啊哦”地應幾聲，然後還點了點頭，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懵了。
……
大洋另一邊。
墨菲再次從床上醒過來。
小女孩第一時間跟到書架前面，觀察起昨天晚上沒掉下來的那本書，結果她發現整整一個晚上過去了，這本書都沒有任何變化，既沒有縮回書架裏，也沒有往外再挪動哪怕一公分。
幽靈似乎不在了？
墨菲抓着腦袋離開房間，經常一陣簡單的洗漱後，她來到客廳準備吃早餐。
父親和外公都在這裏等着她。
“墨菲，怎麽了？你的精神不太好。”
墨菲擡起頭：“爸爸，幽靈好像消失了。”
父親庫珀無奈地笑了一下：“墨菲，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幽靈的。”
“不，它就是存在的，直到昨天晚上它才忽然消失！”
小墨菲鼓起嘴巴，十分堅持自己的觀點。
庫珀還是那副無奈的樣子：“随你怎麽說吧，快點坐下來吃早餐，你和湯姆今天還要去上學。”
15歲的湯姆頭都沒擡，瘋狂地掃蕩着桌子上的各種玉米制品，嘴巴外圍更是沾滿了玉米糊。
在這個時代，如果是一般人家還真經不起一個青春期少年這樣狂吃，也就他們家這種擁有五百畝玉米的富裕人家能頂得住了。
外公唐納德還是樂呵呵的知命模樣，知足地看着父女的交談，在這個時代，家境富裕，衣食無憂，兒孫也在身邊，除了女兒早早離世，他已經沒有其他遺憾了。
小墨菲郁悶坐下，抱起自己的碗開始往嘴裏塞食物。
而庫珀也開始安排家裏的工作，這主要是跟兒子湯姆說的，他在跟湯姆說着田地裏的事情，15歲的他雖然還在上學，但已經是家裏農場的主要勞動力之一了。
墨菲也想在裏面插上一句話，但她向來不參與農場的工作，父親也不會讓她參與。
過去了好一會兒，她才找到一個父子談話的空檔：“爸爸，登月是真的嗎？我們老師和教科書上都說登月是不存在的，那隻是一個陰謀……”
這句話才說出來，父親的目光便馬上轉了過來，他驚訝到了極點：“What？”
墨菲吃着玉米糊，含糊不清地說：“老師就是這樣說的，同學們也是這樣說的，這跟你的書上說的不一樣。”
在她的房間裏保留着許多父母的書，其中就有庫珀少年時期的教科書，那是墨菲能夠看懂的。
而庫珀對這個消息似乎有些接受不了，他做了一個深呼吸，醞釀了一下才開口：“那當然是真的，墨菲。”
“可不要忘記了，你的父親，我就是一名退役的宇航員，而且曾經還是最優秀的飛行員！”
雖然隻是勉強離開過平流層，但是庫珀内心深處一直以此爲榮，而且他也沒有說謊，隻離開過一次平流層的他，的确是曾經最爲優秀的宇航員。
隻不過這是對他所處的那個時代來說。
墨菲嘟着嘴，手裏的勺子戳了幾下碗裏的玉米糊：“可是我們爲什麽現在不再登月了？我沒辦法回答他們這個問題。”
庫珀被噎了一下，剛剛入嘴的玉米糊味同嚼蠟，他的目光充滿了哀歎：
“墨菲，在擡頭望向星空之前，我們首先要活着……”
在這個世界，光是活着就已經足夠艱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