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對于李長歌和姚裴來說,一個隻有天人實力的前人遺蛻并不算什麽,因爲他們不缺可供調遣的高手,尤其是李長歌,作爲李家之主第三順位繼承人,其手中權勢之大,是遠超旁人想象的,絕不能将其簡單視作一個代副堂主。
隻是對于齊玄素和張月鹿而言,那就是另外一個情況了。
張家的确有許多高手,可家族不支持,張月鹿便調不動他們。張月鹿身爲副堂主,也有權勢,可根基尚淺,缺乏嫡系心腹,很多時候難免有捉襟見肘之感。
至于齊玄素,那就更不必說了。他基本就是一個人,較之張月鹿還有所不如,現在手握幾百靈官,的确十分威風,可他一旦離開帝京道府,就又變成孤家寡人。雖說他還能請動鬼國洞天的三大陰物出手,也的确是無往不利,但條件比較苛刻,至今齊玄素也隻找到兩次機會而已。
兩人當然不會違背道德戒律去提供生魂和血肉,但僅僅是“返魂香”,卻沒什麽影響,破費的隻是太平錢而已。
至于三屍殺了林靈素,很難用人間的善惡去評判對錯,兩者是天然對立的宿敵。林靈素本身也就是三屍,後來才化而爲人,他被自己的三屍所害,等同是三屍殺了三屍,連殺人都算不上。這就好比兩虎相争,必有一傷,難道人還要爲受傷或者死去的老虎主持公道嗎?
再有就是,林靈素雖然不是大晉亡國、神州陸沉的罪魁禍首,但也是導緻大晉亡國的衆多罪人之一,從清虛元妙真君和長春真人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一二,三屍化身殺了林靈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倒像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正因如此,齊玄素并不會非要殺死三屍不可。
不過兩人也沒有被沖昏了頭腦,齊玄素道:“我們又如何約束你呢?若是你拿了我們的‘返魂香’之後翻臉不認人,或是直接一走了之,我們豈不是吃了啞巴虧。”
遺蛻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似乎身負太陰神力,那你可知道‘太陰十三劍’?”
齊玄素道:“略知一二。”
遺蛻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可以立誓爲盟。”
張月鹿臉色微微一變。
對于普通人而言,所謂“立誓爲盟”,隻是表示鄭重的形式而已,就算真正違背了,也不算什麽。
可對于道門之人而言,“立誓爲盟”是一種儀式,它還有另外一個名稱——心魔誓言!
心魔誓言出自“太陰十三劍”。心魔強弱,與宿主關系極大,宿主境界越高,心魔也就越強,若是違背誓言,立時就會心魔發作,輕則走火入魔,大損修爲,重則跌落境界,修爲不保。
當年道門未曾一統之前,南道門之主張靜修與中道門之主徐無鬼對峙于中州靜禅寺,雙方相約立下心魔誓言。待到後來,徐無鬼渡過一次天劫,一人獨鬥數位長生仙人而不落下風,卻因爲當年的心魔誓言,被張靜修兌子,兩人一同飛升離世。
其中内情,難以在三言兩語之間說清,最終張靜修能夠兌子徐無鬼,還有其他因素,其他長生仙人的助力,昆侖洞天飛升台的特殊地利,這才兌子成功,種種因素缺一不可,不僅僅是因爲心魔誓言的緣故。可就算如此,也能看出心魔誓言的厲害,哪怕是長生之人也無法随意抹除,對于,幾乎就是不能違背的金科玉律。
遺蛻接着說道:“若是你能幫我初步掌握這具遺蛻,那麽我爲你效力三年。若是你能幫我徹底掌握這具遺蛻,那麽我爲你效力十年。如何?”
齊玄素略微思量,點頭答應下來——張月鹿沒學“太陰十三劍”,所以無法立下心魔誓言,隻能由齊玄素出面結盟。
張月鹿并沒有勸阻,隻是道了一聲“小心”。
接着,齊玄素顯露“太陰真君法身”,得到“太陰十三劍”的神通,伸出食指按住眉心,從中扯出一點似虛似幻的物事,如一點靈光。
遺蛻仍舊是端坐不動,眉心位置自行飛出一點靈光。
兩個光點淩空飛起,在半空中融彙一處,然後緩緩消散無形,這便是定下了心魔之誓,若是誰敢違背誓言,定當遭受心魔反噬。
定下“心魔誓言”之後,兩人就是唇齒相依的盟友了,齊玄素收起“太陰法身”,并将“飛英白”歸鞘,然後道:“如今世人都将我道門的太平道大真人稱爲‘國師’,大晉國師已經是時過境遷,‘林國師’的說法不好再提,也爲了區分前輩與通真達靈先生,我以後稱呼前輩爲林前輩,稱呼通真達靈先生爲林先生,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遺蛻道:“可以。當年林靈素成爲大晉國師,除了被大晉皇帝稱作‘通真達靈先生’之外,還被世人稱作‘金門羽客’、‘元妙先生’,你若是怕混淆我們兩人,也可以叫我林元妙。”
張月鹿插口道:“一個是清虛元妙真君,一個是元妙先生,其中若無聯系,那就真說不過去了。”
齊玄素問道:“不知林前輩如今是什麽境界修爲?”
林元妙道:“錢香芸曾與我說起過如今的體系傳承和境界劃分,我現在大約相當于無量階段的天人,因爲本尊和林靈素的緣故,我是谪仙人的傳承。”
齊玄素和張月鹿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說正在他們的意料之中。
林元妙接着道:“你隻要給我足夠的‘返魂香’,讓我可以初步掌握這具遺蛻,那麽我就能恢複造化階段的修爲。待到我完全掌握這具遺蛻,那麽我能恢複到你們說的僞仙層次,也就是林靈素被長春真人鎮壓後的境界修爲。至于能否證得長生,就要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齊玄素直接問道:“讓你初步掌握這具仙人遺蛻,需要多少‘返魂香’?”
昆侖洞天中有返魂樹,狀如楓、柏,花、葉香聞百裏,采其根于釜中水煮取汁,煉之如漆,便是返魂香。香氣聞數百裏,死屍在地,聞氣乃活,故曰“返魂”。
如今林元妙就是“死屍在地”的狀态,他想要完全掌握林靈素留下的遺蛻,使得神魂與體魄徹底融合,隻能使用“返魂香”,也就是“聞氣乃活”。
林元妙聽到齊玄素的話語後,遲遲沒有回答,似乎沒有合适的計量單位。
齊玄素想了想,從須彌物中取出一根線香,正是七娘給他的那種,問道:“這樣的‘返魂香’,大概需要多少?”
七娘寄給齊玄素的“返魂香”隻是下品“返魂香”,用以進入“夢中會”,一根線香要一個無憂錢,也就是十個太平錢。
林元妙沒有如何動作,一陣陰風席卷着這根線香來到自己的面前,他默默感受片刻,說道:“一萬根這樣的線香應該差不多。”
齊玄素差點平地一個踉跄。
十個太平錢一根線香,需要一萬根,那就是十萬太平錢。
對于七娘來說,這隻是一個小數目,小半艘銀船的事情,可他真拿不出來。
齊玄素望向張月鹿。
張月鹿無奈道:“你别看我,我若是賣了名下的宅子,倒是能拿出這麽多錢,可惜賣不得。”
齊玄素長歎一聲,又問道:“如果不恢複境界修爲呢?僅僅是能夠自如行動,又需要多少‘返魂香’?”
林元妙道:“僅僅是一千根這樣的‘返魂香’就夠了。”
齊玄素的臉色有些僵硬,他十分懷疑這位林前輩是不是有蔔算之能,早就算準了他剛剛發了一筆小财,不然怎麽說得如此精準,剛好一萬太平錢?
林元妙也看出齊玄素臉色不對,又道:“若是極品的‘返魂香’,可能隻需要一點就夠了,錢香芸曾給了我一些,讓我恢複到了無量階段。”
齊玄素當然知道有極品“返魂香”,可那玩意的價格換算下來,不會和一千根線香相差多少。
張月鹿問道:“你給了錢香芸什麽報酬?”
林元妙道:“我是講信譽的,她是我的前盟友,雖然我們沒有立下盟約,但我也會爲她保守秘密。”
張月鹿微微皺眉。
林元妙頓了一下,接着道:“除非額外再加一百根‘返魂香’。”
張月鹿直接取出十張大票塞到齊玄素的手裏:“多買一百根。”
齊玄素苦笑一聲:“哪有自己倒貼太平錢辦案子的?”
張月鹿平聲靜氣道:“事後可以找金阙報銷。”
齊玄素把已經到了嘴邊的推辭話語生生咽了回去,幹脆利落地收起十張大票。
“你可以說了。”張月鹿望向林元妙。
林元妙也很識趣:“當年林靈素在嶺南留有一座通真宮,我将通真宮的大概位置告訴了她。我也可以告訴你們,不過得加錢。”
張月鹿已經拿不出更多太平錢,而且她現在也不能離開帝京,便沒有再追問。
齊玄素捏了捏眉心:“七娘在七寶坊很有面子,我可以問問她。”
張月鹿倒是沒有不高興,隻是問道:“七娘也在帝京嗎?”
齊玄素知道再去騙張月鹿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也瞞不住,坦然道:“應該還在。”
張月鹿提議道:“我和你一起去見她吧?”
齊玄素輕咳一聲:“我用子母符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