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金阙正式答複之前,齊玄素暫時還不能複職,但不再被嚴格禁足,隻要不離開帝京城即可。
這段時間對于齊玄素來說算是難得的休息時間,因爲還未複職,不必也不能參與查案,如今高明隐之死的案子已經轉到了張月鹿那邊。又因爲不再被禁足,可以在内城八坊和外四城自由行動,能夠做些私事。
齊玄素獲得部分自由的第二天,就收到了頂頭上司的邀請。
這個頂頭上司可不是張月鹿,而是張月鹿的師叔石冰雲。
石冰雲也不僅僅是邀請齊玄素一個人,而是邀請齊玄素和張月鹿兩人,隻是張月鹿考慮到她現在是代表金阙巡查帝京道府上下,又有許多眼睛在旁邊盯着,既不好與還未複職的齊玄素太過親近,也不好與代表帝京道府的石冰雲過往甚密,所以便托辭要去玉皇宮的幽獄婉拒了石冰雲的邀請,讓齊玄素獨自前往。
齊玄素理解張月鹿的顧慮,畢竟旁邊有個李長歌盯着,帝京道府還有個李若水也在盯着,着實不好強求,于是便一人赴宴。
石冰雲的請客地點距離蓬萊池畔的太平客棧分号并不算遠,同樣在好生東南坊内,是一座私人别院。
齊玄素剛到帝京的時候就知道,好生東南坊是一個極爲特殊的坊,首先是被蓬萊池占去大半面積,然後沿湖一線則被各大權貴瓜分,好些人将此地當作一個避暑的好去處,也有人将其當作金屋藏嬌的地方。
齊玄素也是有所耳聞,能在此地金屋藏嬌之人,可不是一般的權貴,少說也得候伯起步,或是三品以上大員,當然能被藏在此地的外室也不會是一般女子,身價個個高得很,那就不僅僅是相貌如何了,還得有其他的手藝。美人不稀奇,會寫詩作詞并大有名氣的美人就十分稀奇了,或是有着其他身份的加持,比如某大家、女俠、仙子、妖女、魔女、女捕頭等等。
大玄律法承襲前朝,所以不存在一夫多妻制度,隻有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妾室分爲“貴妾”與“賤妾”,若是下了聘禮,有家世出身,娘家不俗,隻是因爲其他原因才不得不嫁入比自己門戶更高的人家做妾,就是“貴妾”。雖說要在正妻面前服帖,但是也不是任由打罵的。還有生育了兒子,兒子也争氣,母以子貴,也算是熬成“貴妾”。
除了這兩種外,其他的妾室,通房丫鬟,女子贖身,寡婦再嫁,都是“賤妾”之流。
要知道正妻和賤妾之間的差距之大,正妻可以随意打殺、發賣賤妾,幾如物品一般。
賤妾也隻能任由正妻随意捏扁揉圓。外室則要逍遙許多,不何必去看别人的臉色。而且許多人家的妾室還要幹活,如奴仆無異,外室則一般有丫鬟伺候,不是什麽人都養得起外室。
說來說去,還是太平錢的問題。
也别說什麽人不能用錢來衡量,齊玄素不信這個,他這條性命最貴的時候可是值個兩萬無憂錢,高明隐親自開價。
當然,現在肯定不值那麽多了,這人的性命也有行市,有高有低,根據行情不斷變化。
齊玄素還聽說,好生東南坊總是鬧出一些笑話,比如正妻帶人打上門來,手撕外室。
這是在道門很難看到的事情,畢竟道門在這方面要求十分嚴格,誰要是鬧出這樣的醜聞,前途便沒有了。不過在朝廷這邊不算什麽大事,隻能算是飯後談資,一個笑話。比如某某大人夫綱不振,外室和愛妾被老婆給發賣了,又或是某某大人好色,妾室恃寵而驕,與主母分庭抗禮雲雲。
當然,也還有些妻妾俱全的人家,明面上一團和氣,姐姐妹妹,其樂融融。
不過齊玄素就不必想這些了,他這輩子都不會有這種機會。如果他背叛了張月鹿,那麽大概隻有兩種結果,要麽是張月鹿與他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要麽就是張月鹿提劍取他狗命,最少也要給他一個深刻教訓,絕不存在張月鹿哭哭啼啼挽留他或是大度地包容他這種選項。
朝廷之人私底下有一句玩笑話:道門的女人都是母老虎,娶了道門的女人,不管你願不願意,就隻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了。比如石冰雲口中的“老秦”,哪怕沒與石冰雲成親,這些年來也相當潔身自好,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總之是宗室中的一股清流,被好些宗室勳貴認爲是“失心瘋”了。
當然,皇帝陛下和少部分頂尖權勢大人物不在此列。其實“老秦”也可以,關鍵是石冰雲的品級和職務太高了,背景也夠深,那就把自己給套住了。
不過也正因爲石冰雲的職務和品級太高,道門不希望石冰雲去做王妃,除非石冰雲放棄真人名号和副府主的職務。
齊玄素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那處别院的門前。
因爲還未複職,所以齊玄素沒穿鶴氅正裝,隻是一身道袍常服,腰間也沒懸挂經箓,隻是挂了“九陽離火罩”,充作是玉佩一類的挂件,并不怎麽紮眼。
齊玄素本還想着,自己可别遇到狗眼看人低的事情,卻沒想到,這别院的門房是個極有眼力的,剛見面就恭恭敬敬,三言兩語間便猜出了齊玄素的身份,一口一個“齊爺”,讓齊玄素好生感慨。不過他再轉念一想,門房幹的就是這個,若是沒點眼力見,三天兩頭得罪人,早被一腳踢走了,而且石冰雲肯定早就交代好了,今天會有客人登門造訪,門房早就預備着呢。
在門房的引領下,齊玄素進了别院。不過沒去正堂,而是一路穿廊過堂,過了二門,徑直往花園行去——别院中沒有其他女眷,不存在内宅的說法,沒有半路換成個丫鬟引路。
因爲靠近蓬萊池,所以好生東南坊的府邸引水入府并非難事,在這處别院中就有一方人造的小湖,湖上有曲折水廊,通向湖中的水閣。
如今是入冬天氣,水閣四周放了炭盆,若是落雪,還可以圍爐賞雪。
門房到此止步,齊玄素獨自走過水廊,進入水閣之中。
此時水閣中坐着兩人,其中一人正是齊玄素的頂頭上司石冰雲,另外一人則是個看起來不惑年紀的男子,一身石青色常服,颏下五柳長須,面如冠玉,相貌清奇,一看便是養尊處優之人,神情甚是潇灑。
齊玄素雖是男子,但也不得不贊一聲,好姿容。正所謂男子氣度不因歲月而折損,反而上了年紀的男人比起年輕男人别有一番韻味,畢竟許多氣質是需要歲月沉澱的,褪去那股子奶氣和青澀味道,同樣需要時間,眼前這個男子便是個經曆了歲月沉澱的美男子,如同一壇老酒。
再看兩人坐在一起,如尋常夫妻一般。
齊玄素心中明了,這位多半就是石冰雲口中的“老秦”了。
這樣一個人物,如此身份,如此姿容,又有仗義疏财的美譽,想來性情也不會差了,難怪能入得石冰雲的法眼。
齊玄素作爲晚輩,主動行禮。
兩人已經起身,石冰雲介紹道:“天淵,這就是我經常跟你提起的老秦了,朝廷冊封的晉王。”
齊玄素口稱“晉王殿下”,他來帝京之前做過功課,知道這位晉王殿下從輩分上來說,要比秦淩閣高上一輩,與皇帝陛下、遼王是同輩中人,看着年輕,實際上是快六十歲的人,主要是駐顔有術。
皇室天家也有一套與道門對應的輩分:果毅循超卓,權衡本自持。這并非高祖皇帝所定,而是太宗皇帝爲後世皇帝定下,由第三代帝王從“果”字輩開始。太宗皇帝與玄聖是同輩之人,如果算上不在輩分裏的太宗皇帝,到了當今皇帝陛下,剛好也是七代人,“權”字輩對應道門的七代弟子,所以這位晉王殿下名叫秦權翊。
秦淩閣是“衡”字輩,不過他放棄親王爵位之後,連同這個輩分也一同放棄了,後來又取名爲“淩閣”,卻是與道門參知真人甯淩閣重名。
石冰雲若有所指道:“都是自家人,天淵不要拘束。”
齊玄素心中了然,看來朝廷的确不是鐵闆一塊,遼王顯然站在太平道那邊,晉王卻站在正一道這邊。
齊玄素歉然道:“青霄本要與我同來,隻是李代副堂主和陸主事還在等着她,着實是脫不開身,所以她托我向副府主和晉王殿下告罪一聲。”
石冰雲哪有不懂的,也不以爲意,淡笑道:“也罷,那是她沒有福氣,今天老秦專門從他的酒窖裏取出了一壇‘醉生夢死’,又讓人撈了幾條養在池子裏的河豚,特意請的太平客棧大師傅把它做了。”
齊玄素久聞河豚大名,什麽冒死吃河豚,卻從未沒吃過,來了帝京之後,别的不說,在奢華享受這方面的世面着實見了不少。
不過齊玄素也心裏明白,今天的宴席不僅僅是慶祝他洗脫嫌疑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