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齊玄素的學識,不能說沒有,他不認得“主秂”,那是因爲萬象道宮不教這些文人墨客的東西,不意味着他不會背太上道祖五千言,這可是道門的根本經典,必須人人會背,齊玄素早在很小的時候就背會了此書,就像私塾裏的孩子背四書五經,不敢說倒背如流,最起碼這輩子是忘不掉了。
接下來的幾天,齊玄素與季教真在蜀州各地遊蕩了幾天,又回到青城小住了幾日。
齊玄素是九月十六離開萬象道宮,半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過,到了十月初一這一天,齊玄素花了最後的一百太平錢,購得一張船票,直接從天蒼山乘坐飛舟,踏上去往玉京的歸程。
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麽波折,齊玄素于十月初二,抵達了玉京。
齊玄素沒有第一時間去見張月鹿,也沒有第一時間去紫微堂,而是先去了度支堂。
嚴格來說,他不是去度支堂的本部大堂,而是去了度支堂下轄的廣盈司,此處并不在内城玄都,而是在外城玉京上八坊中的軒轅坊中。嚴格來說,這是個巨大的銀庫。
一言概之,這是發薪的地方。
九堂之中,除了天罡堂因爲涉及到衆多靈官而自行發放例銀之外,其餘各堂都要前往度支堂領取例銀。
齊玄素去萬象道宮的上宮進修了三個月,這三個月同樣能照常領取例銀,而且這三個月是按照四品祭酒道士和紫微堂主事來算,也就是每月三百太平錢,總共九百太平錢。
齊玄素到了廣盈司,出示箓牒,走了幾道程序,領到手九張大票。
齊玄素本還想着在上八坊或者中八坊物色一處宅邸,可惜大頭都被七娘拿走了,再加上他要被調往帝京,算是省下了。
說到這九百太平錢,當然不是個小數目,可對于一位四品祭酒道士來說,也着實不算多。身份地位高了之後,免不得交際應酬。
按照道理來說,齊玄素去拜訪裴小樓、徐小盈、季教真等人時,應該帶些禮物,這幾位又都是真人級别,自然不能像普通百姓走親訪友那樣買幾個果子就算完事,最起碼要弄點雅物,比如說筆墨紙硯等等,若是生子成婚,還要送如意、玉佩等寓意吉祥的物事。這類物事哪有便宜的?稍微好一點的就要上百太平錢,這九百太平錢也經不起幾次人情往來。
齊玄素這次算是硬着頭皮空手上門,在情面上十分難看。好在除了徐小盈之外,裴小樓和季教真都是在齊玄素還未發迹時就與他相識,知道他的底細,不與他計較這些。可以後就不能這麽幹了,畢竟道士品級和例銀都在明面上,不可能一直窮下去。也難怪張月鹿一直都是很窘迫的樣子,人情往來的确是個很大的負擔。
至于姚裴,她可不靠這點例銀過活,她是那種能直接調動家族财産的核心成員,從來不會爲個人開支費心。
齊玄素領了太平錢之後,放緩步伐,不緊不慢地踱步出了廣盈司。
道門的頂尖世家大多居住于太上坊,在太上坊甚至能見到張李二家比鄰而居的景象,這在其他地方是很難想象的。
因爲大玄皇室的前身是北道門,所以皇室、宗室中不乏奉道之人,許多人也在玉京定居,這些人不會住在太上坊,大多聚居于軒轅坊。因爲都是些皇親顯貴,手頭都十分富裕,所以軒轅坊中不乏一些特殊店鋪。
齊玄素打算離開軒轅坊的時候,路過一家店鋪,發現裏面賣的是各種女子用品,腳步便好似被什麽粘住了。
齊玄素猶豫片刻之後,走進這家店鋪之中。
店裏十分冷清,沒什麽客人,隻有一位女掌櫃在櫃台後算賬。
這就是所謂的特殊店鋪,之所以說特殊,是因爲這裏的商品與太清市不同。
自五代大掌教以來,道門一直緻力于消弭人與人之間的各種不同,使得道門上下千篇一律。在道門内部,尤其是正式場合,同一品級之中,男子與女子的區别都不是很大,一樣的簪子,一樣的鶴氅,唯一不同的大概隻有雲履,男子是方頭鞋翹,女子是圓頭的鞋翹。
私下裏的便裝倒是分出男女,不過也以素淡爲主,張月鹿等人早就習慣了時不時穿着更爲便利的男裝,甚至姚裴平日裏一直都是男裝打扮,這與世俗是格格不入的。或者說,道門并不想強分男女,而是大力推行男女皆可的通用服飾。
自帝京而來的宗室子弟們自然不習慣這樣的風格,于是許多專門爲女子而設的特殊店鋪便應運而生。
正在算賬的女掌櫃擡起頭來,見齊玄素雖然不像是宗室子弟,但一身四品祭酒道士的打扮,也不怠慢,笑問道:“這位法師,想要買些什麽?”
齊玄素的目光掃過琳琅滿目的貨架,沉吟道:“掌櫃有什麽推薦嗎?”
女掌櫃微微一笑:“法師是給道侶買的?”
齊玄素稍一猶豫,然後點了點頭。
女掌櫃道:“玉京萬般好,就是諸位女冠的頭面上太過素淡,小店最近新進了一批首飾,都是如今帝京最流行的款式。”
齊玄素想了想,張月鹿的首飾确實不怎麽多,似乎隻見過她用簪子,甚至有些時候連簪子都不用,隻是一根發帶。
女掌櫃察言觀色,知道這位道門法師對于這些女子物事多半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随即便開始逐一介紹起來。
齊玄素這才知道女子的首飾竟是如此花樣繁多,除了常見的簪和镯之外,還有笄、钗、步搖、钿、扁方、梳篦、華勝、抹額、花钿、珥珰、玉玦、項圈、璎珞、胸針、護指、臂钏、禁步、指環等等,以及從西洋那邊傳過來的各種項鏈、戒指等等,各不相同,各有用處。
這還僅僅是大的分類,若是再按照花色、樣式、材質進行細分,可以分成數百種不帶重樣的。
齊玄素聽得一陣頭大,暫且打斷滔滔不絕的女掌櫃,又問了價格。
個個價格不菲。
齊玄素心中咂舌,摸了摸自己懷裏的九百太平錢,最終選了體積最小也相對比較便宜的花钿,大概隻有指甲蓋大小,以金箔紙爲質,飾以翠玉,雕刻成梅花形狀,雕工十分精細,各種紋路清晰可見,栩栩如生,可以貼在眉心位置,是爲大齊年間盛行一時的梅花妝。
花钿總共三個,顔色分别是紅、綠、黃,算是一套,裝在一個精緻小木盒中,花了齊玄素二百太平錢。
齊玄素佯裝不差錢地付了錢,在女掌櫃的殷勤笑意中,出了店鋪,直奔玄都的天罡堂而去。
張月鹿已經結束休沐,最近都在搖光司。
對于天罡堂,齊玄素算是輕車熟路,到了門前,守門的靈官還認得他,也不做阻攔,直接放行。
剛走幾步,齊玄素就迎面遇到了老熟人孫永楓。
“天淵。恭喜恭喜。”孫永楓隔着老遠便道喜,“上宮進修回來,隻怕是要得重用。”
如今天罡堂上下已經知道齊玄素非但沒死而且因禍得福的事情,所以見到齊玄素也不如何驚訝。
齊玄素與孫永楓互相見禮,寒暄了幾句之後,問道:“青霄可在搖光司?”
“副堂主正在簽押房。”孫永楓會意一笑,“天淵快些去吧,我們下次再聊。”
齊玄素作别孫永楓,往搖光司行去。
一路上又遇到了幾個熟人,似乎人人都知道齊玄素的來意,個個笑意玩味。
饒是齊玄素臉皮不薄,也有點不大自在。
來到張月鹿的簽押房門外,齊玄素猛地停下腳步,又仔細整理了衣襟,這才伸手叩門。
裏面傳出熟悉的聲音:“進。”
齊玄素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入其中。
外間還是老樣子,沐妗和田寶寶都不在,内間的門開着,齊玄素探出半個身子往裏面望去,就見張月鹿正在伏案奮筆疾書,無暇他顧。
張月鹿也還是老樣子,畢竟兩人隻是分别了三個半月而已。
片刻後,張月鹿察覺到幾分不對,擡起頭來,剛好與探了半個身子的齊玄素四目相對。
齊玄素輕咳一聲,走進内間,與張月鹿隔了一張桌案。
張月鹿放下筆,問道:“怎麽才回來?”
齊玄素道:“先是去了萬壽重陽宮,拜訪裴、徐二位真人,又去了蜀州一趟,拜訪季真人,順帶卸了趙福安一條胳膊。”
張月鹿怔了一下,然後想起趙福安是誰了,笑問道:“你怎麽不叫我一起去?”
齊玄素想了想,回答道:“殺雞焉用宰牛刀。”
說罷,齊玄素取出剛剛買的“花钿”,放在桌上,推到張月鹿的面前。
他破天荒地有點不好意思:“回來的路上,剛好看到,覺得還不錯,就順手買了下來。”
張月鹿打開盒子,眨了眨眼。
齊玄素輕聲問道:“喜歡嗎?”
張月鹿微微一笑:“既然是你送的,那麽我沒有不喜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