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被打落在地的飛劍又彈跳起來,朝着女教習搖搖晃晃地飛去。
天人畢竟是天人,齊劍元就算是被冰封,仍舊有還手之力,以意念強行駕馭與自己性命交修的飛劍,因爲沒有真氣加持,全憑飛劍本身的靈性,所以飛得極慢,劍尖一點一點地向女教習的心口位置刺去。
可飛劍距離女教習胸口還有半尺的時候,便再也前進不得分毫,卻是女教習注入寒氣的速度越來越快,化作冰雕的齊劍元已然抵受不住,隻覺得思緒也要随着身體被徹底冰封,越發遲緩凝滞,飛劍受到影響,輕輕顫鳴,無法前進半寸。
靜夜之中,隻聽得嘀嗒聲響,卻是女教習先前被飛劍刺傷手腕的傷口中不斷有鮮血流出,那傷口竟是還未愈合,而且不斷擴大,可見這柄飛劍相當不俗,真要被它傷到,後患極大。
齊玄素已然不看兩人,而是望着那柄飛劍,隻見它顫顫巍巍、晃晃悠悠,不住顫動,劍身上映出的月光也随之不住晃動,卻始終不能刺到女教習的心口上。
齊玄素不由暗歎:“齊劍元要死在此地了,可我又能如何呢?我隻是一介陰神罷了,隻能短暫凝實,卻不會什麽法術,更沒有攜帶兵刃,對付先天之人還有些用,對上天人卻是無能爲力,若是回歸本尊趕來,至多是爲你報仇,可救不下你。再者說了,我憑什麽要爲你報仇?我與這紫光社的女子才是一類人。”
不過話雖如此,齊玄素還是打算救人,成不成暫且不說,總要試一試,不是看在齊劍元的面子上,他沒有什麽以德報怨的想法,隻是看在道門同道以及東華真人和裴小樓夫婦的情分上,不管怎麽說,此事畢竟涉及裴家。
于是齊玄素心念一動,陰神瞬息而動,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已經是回歸了體魄之内。
原本盤膝入定的齊玄素猛地睜開雙眼,直接往門外奔去。
不過肉身凡胎終究比不得陰神來去自如,速度要慢上一些,待到齊玄素趕到時,卻見得兩人伏屍在地,都已經沒了氣息。
齊劍元臉色雪白,沒有半分血色,身上的冰霜沒有半點想要融化的意思,再看那女教習,胸口被飛劍貫穿,鮮血流淌了一地,在她身下彙聚成了一個血泊。
這可大大出乎齊玄素的意料之外,他如何也沒有料到竟是這樣的局面,難不成齊劍元最後關頭又用了什麽厲害的手段,與這紫光社的女教習同歸于盡了?
可又着實不像,當時的情況,分明是齊劍元敗相畢露,那女教習固然要元氣大傷,一時半刻緩不過來,卻還有逃走的能力。
接下來的發展應該就像他看過的許多話本小說那樣,一位女子高手被追殺,藏身某地,然後遇到了一個十分弱小的男子,男子不僅幫女子高手引開追兵、隐匿形迹,還主動幫女子療傷,女子起初是冷若冰霜,瞧不上男子,可慢慢被其行爲所感動,兩人之間産生情愫,女子傷好之後悄然離去,又是一番愛恨糾纏。
再者說了,齊劍元真要有這種手段,爲什麽不早用?非要等到死的時候才用。而且從他的死狀來看,分明是死于女教習的神力之下,而非某種透支反噬,所以還不能完全肯定就是同歸于盡。
不過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要通知萬象道宮。
有句話叫作“生死之外無大事”,在什麽時候,生死存亡都是大事,如今死了人,死的還是前途無量的紫微堂副堂主、東華真人裴玄之的弟子、蜀州道府掌府真人齊教正的侄子,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更不可能把此事壓下去。
齊玄素仔細思量之後,索性用出武夫的“血吼”,大吼道:“死人了!”
時值夜深人靜,這一聲大吼,當真如晴天霹靂一般,直接響徹了大半個兌園。
一個接着一個的窗口亮起燈光,原本漆黑一片的兌園很快就變得燈火通明。
最先趕到的自然是值夜靈官,見到此等情景也是有些手足無措。
齊玄素直接吩咐道:“立刻去坤園通知代掌宮真人和諸位輔理。”
領頭的靈官認得齊玄素,知道他的分量,怔了一下,随即領命而去。
大概兩炷香的時間之後,孫合悟趕到了兌園,甚至不是從坤園來的,而是從艮園來的,藏書樓的洞天隔絕内外,真正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也虧得這些靈官熟悉這位老真人的作派,還真給找到了。
孫合悟見到齊劍元的屍體後,臉色鐵青。
他再怎麽在書齋裏做學問,畢竟是一把年紀,經曆了三代大掌教,自然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其餘輔理們也都沉默不語。
過了片刻,地位僅次于孫合悟的甯淩雲開口道:“天淵,你是第一個發現的,還是由你來說吧。”
一衆輔理們倒是沒有不問青紅皂白就懷疑齊玄素,不管怎麽說,齊玄素是萬象道宮出身,對于萬象道宮的輔理們來說,這是實打實的自己人,無論齊玄素日後走向何方,他身上的萬象道宮印記是抹除不掉的,這也是孫合悟對待齊玄素高看一眼的原因所在,不僅僅是張月鹿的面子。
齊玄素點了點頭,道:“諸位輔理大約都已經知道,我是咱們萬象道宮的下宮出身。我這次返回萬象道宮,算是回家,隻是上宮與下宮終究有些不同,我總想去當年生活了十幾年的下宮走一趟,故地重遊。于是今天入夜之後,我以陰神去了明堂與離門之間的天橋上,姑且算是偵查地形,想着如何下去。”
說到這兒,齊玄素輕咳一聲。
若是放在平時,幾位輔理少不得要批評齊玄素幾句,不過與死人的大事比起來就不算什麽了。再者說了,就算齊玄素真去了下宮,也不是什麽重罪,至多就是記過一次,畢竟下宮出身,思鄉之情,情有可原。
孫合悟道:“說重點。”
“是。”齊玄素應了一聲,“我當時剛好看到齊劍元往兌園走去,我們兩人有過節,我便尾随其後,看看他要幹什麽。”
齊玄素并不避諱他與齊劍元的矛盾沖突,正因爲如此,他才能解釋自己爲何去跟蹤齊劍元并洗脫嫌疑,藏着掖着才要讓人生疑。
然後再将他所見所聞娓娓道來。得益于七娘的教導,齊玄素深谙說謊要九真一隐才讓人難以分辨,假話完全不說,隻是故意隐去部分真相不說,形成誤導。就算日後被人識破,也有辯解的餘地。
于是齊玄素刻意隐去了關于裴家的部分,在他的叙述中,齊劍元與女教習沒說幾句話就大打出手,最終因爲經驗不足被女教習算計,再就是他返回本尊趕來,已經是兩人伏屍在地。
“天淵所言不錯,齊劍元的确是爲了隐秘結社的事情而來,所以我才會放他進入萬象道宮。”
孫合悟又親自查驗了兩人的屍體,怒其不争道:“齊劍元的确是死于某種神力之下,應是被‘吞月大法’形成倒灌之勢,好似河水漫出堤岸,堵塞經脈,繼而冰封全身上下,最終導緻生機泯滅。”
“我早就說過,如今的年輕人要麽積極地從實踐中總結經驗,要麽就多讀書,努力吸收前人的智慧經驗。當年儒道相争,玄聖夫人就是用這種法子将儒門大祭酒置于死地,書上寫得明明白白,爲什麽沒有防備?還是讀書少了!”
“既然讀書少了,那就學張丫頭、齊小子,多去曆練一番,親自上陣,自然會總結出各種經驗,我們道門曆代祖師就是這麽過來的。既不讀書,又不曆練,當真成了花圃中的嬌嫩花朵,難怪被人說是花圃道士,經不得半點風雨。三十好幾的人了,空有一身天人修爲,都修到了狗身上,先是輸給境界更低的齊天淵,現在又被一個隐秘結社的妖人給殺了,裴玄之還有臉說什麽容不得庸人?他的徒弟就是最大的庸人!不對,是最大的笑話!”
衆位輔理的神情有些尴尬,誰也沒敢搭茬。
齊玄素也低着頭,不知該說什麽。
這位老真人因爲資曆太老的緣故,什麽話都敢說,什麽話都能說,畢竟他德高望重,又遠離權力鬥争的漩渦中心,誰也不會拿他說的話上綱上線,可他們卻是不行。
過了好一會兒,甯淩雲方才道:“孫老,此時再說這些氣話已經晚了,還是要盡快定個方案出來,收拾殘局。”
孫合悟發洩了怒氣,以手扶額:“雖然這件事肯定瞞不住,但還是盡量不要對外透漏風聲,能拖一時是一時。這樣吧,先将屍體收殓,停到明堂空着的簽押房去,派遣靈官十二個時辰嚴加守衛,然後分别通知老石、裴玄之和齊教正,等他們的回信,看看他們怎麽說。”
甯淩雲點頭道:“也隻好如此了。”
其餘輔理也紛紛點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