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一片一望無垠的草原,一男一女共乘一騎,正疾馳在草原之上。
乍一看去,似乎并沒有什麽不對,可仔細看去,兩人的姿勢卻是有點奇怪,不是男子從後面擁着女子,而是兩人面對面相互擁抱着,身形随着身下駿馬的奔馳而上下起伏,白钰茹的臉色潮紅,細細喘息。
齊玄素大開眼界,感歎這些“人上人”的夢還真是豐富多彩,男女之間的這點事都要玩出花來。
駿馬一路疾馳到一處水草豐美之地,兩人翻滾下馬,開始各種糾纏。
齊玄素發現了一個問題,這個男子的面孔仍舊是模糊不清,不僅是齊玄素看不清,隻怕是夢的主人也看不清。
難道這就是春夢了無痕?
其實到了這一步後,居心不良的方士就可以替代那個看不清相貌的男子,春宵一度,齊玄素自然是不屑如此爲之,不過他想着既然已經看了陸水寒和白钰茹的夢境,幹脆連趙璜的夢境也一并看了。
于是齊玄素再次跳轉夢境。
不同于前兩個夢境的明媚色調,第三個夢境十分陰沉晦暗,無數牆壁和小巷構建成一個巨大的迷宮,趙璜就在這個迷宮中亡命狂奔,跑的同時還不忘回頭望去。
在他身後有一個黑影正在追他,這個黑影走得不緊不慢,分明是走,速度卻不遜色于奔跑,仿佛縮地成寸一般,使得趙璜始終沒有拉開距離。
這一幕,就像貓戲老鼠。
齊玄素忽然覺得這個黑影有些眼熟——右手提着橫刀,左手提着手铳,怎麽有點像他?
趙璜這是被他與齊劍元的一戰吓到了?還是聽說了什麽風言風語?
齊玄素無意解救正在噩夢中掙紮的趙璜,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此處夢境。
經曆了三個夢境之後,齊玄素的入夢技巧已經十分娴熟,開始尋找姚裴的夢境。
境界修爲越高之人,其夢境也就越“大”,比如夢中會,便是某個修爲極高之人的夢境,不僅可以容納成百上千之人,而且客人們無法撼動改變夢境分毫。
萬象道宮内的天人是有數的,在九成九的天人都沒有做夢的情況下,姚裴的夢境就會格外顯眼。
很快,齊玄素便找到了姚裴的夢境,這是一座煙雨蒙蒙的江南小鎮,黑瓦白牆、小橋流水、烏蓬小舟,雨絲落在碧綠的河面上,激起陣陣細微的漣漪,落在屋脊瓦片上,鑲嵌上了一道白色的水邊。
白钰茹和趙璜的夢境看似很大,實則隻是局限于他們周圍的一小塊,随着他們的移動前進,前方未知的夢境不斷生成,後方經曆過的夢境不斷化作虛無,隻是維持了極小的區域,卻給了夢主人一種夢境極爲廣闊的錯覺。
姚裴的夢境則十分完整,看似不大,可整個小鎮不因爲夢主人的視角移動而生成或者消散。換而言之,這是一個穩定的世界,不會随意變化,有些類似于夢中會的所在,意味着夢主人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夢境,并且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去改變夢境,而不是在夢境中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
齊玄素圍繞着小鎮走了一圈,在一座臨河的涼亭中找到了姚裴,她依在美人靠上,背後是蕩漾無數漣漪的河面。
齊玄素走入亭台中,開門見山道:“你幹什麽去了?”
姚裴也不喜歡客套,回答道:“齊劍元是我的師兄,他托求我一事,有師父的情面在,我也不好拒絕。”
齊玄素沒有問具體是什麽事情,隻是問道:“你在哪?爲什麽要在夢中相見?”
“我在下宮。”姚裴的語氣古井無波,“頻繁地往返于上宮和下宮太過麻煩,幹脆就在夢中相見。”
齊玄素先是吃了一驚,随即又有些釋然,雖然上宮和下宮之間互相隔絕,但姚裴連天水一心樓都敢去,更何況是區區下宮。這個表侄女顯然提前做了許多關于萬象道宮的功課,簡直把這裏當成了自家的後花園。
齊玄素又問道:“你什麽時候回上宮?”
“你有事?”姚裴反問道。
齊玄素說道:“我從孫老真人那裏得知,萬象道宮的祖師們把儒門的至聖先師雕像沉入了星野湖中,裏面蘊含大量神力,你有興趣嗎?”
“原來是這件事。”姚裴面無表情,看不出到底有沒有興趣,“說起來,這件事與我正在做的事情還有些關聯。”
齊玄素終于問道:“到底是什麽事?”
姚裴沉默了片刻,說道:“捉拿隐秘結社的妖人。”
齊玄素怔了一下:“這應該是天罡堂的差事,怎麽會讓一個紫微堂的副堂主接手?”
姚裴道:“雖然我們道門喜歡批判儒門的父子君臣,但又不得不承認,這一套已經浸潤在了所有人的骨子裏,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有些事情隻能讓自己人來處理。”
齊玄素聽明白了。
如今的上三堂,天罡堂是正一道的勢力範圍,紫微堂是全真道的勢力範圍,北辰堂是太平道的勢力範圍。東華真人讓紫微堂的人來處理這件事,避開了專業對口的天罡堂,再加上姚裴也是全真道出身,那麽事情已經很明了,這件事牽涉到了全真道的某些人,是一樁“家醜”,東華真人不希望外人知曉此事。
至于牽扯到了哪家隐秘結社,齊玄素的第一反應是清平會,不過齊玄素很快便否定了這個猜測,因爲從裴小樓的态度來看,清平會算是全真道的盟友,與清平會合作是全真道高層心照不宣的事情,總不能裴小樓和他的兄長裴玄之還會意見相左。
既然不是清平會,又會是誰呢?
七寶坊是一夥商人,無利不起早。“客棧”與朝廷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就算要針對道門,也大不可能在萬象道宮這裏花費力氣。至于“天廷”,這是一夥狂人妄人,也是一夥糙人,讓他們在江湖上幹些聚衆鬧事的糙活并不算難,可讓他們幹這種潛入萬象道宮的精細活,卻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還有靈山巫教和知命教,這兩家沒少給道門找事,每次都能弄出個震動天下的大動作,不過道門也不是吃素的,必然給予強烈反擊,這兩家最近都受創不淺,開始蟄伏。
如此一來,就隻剩下最爲神秘的紫光社了。
紫光社又被稱爲紫光教,與“天廷”、靈山巫教、知命教等隐秘結社相比,成員不多,與清平會類似,走的是精英路線。又以女性爲主,大多自小便被紫光教精心挑選、培養,不僅相貌出衆,而且最會揣摩男子的心思,侍奉男子,可謂是才色雙全,除此之外,她們還有紫光教精心安排編織的身份,可能是道門的弟子,可能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可能是某個大家族出身的千金小姐。
紫光教最擅長下閑棋、燒冷竈,用幾代人的時間深耕一個家族,從祖母到母親到女兒,都是紫光教的人,若是去查,必然是什麽也查不出來,這戶人家的女兒再嫁到其他人家,極難防備。再加上紫光教的其他經營,這些女子就如蜘蛛結網,在天底下結成一張大網,許多飛蟲撞在這張大網上,不是被她們吃了,就是成了她們的幫兇。
齊玄素試探問道:“是紫光教?”
“聰明。”姚裴的誇贊聽起來并無太多誠意,“我們全真道的人被紫光教滲透了,一個道門高品道士,竟然成了隐秘結社的正式成員,這是一樁醜聞。師父的意思是,知道的人一定要少,行事一定要密,所以他派了齊劍元過來處理此事。”
齊玄素有些心虛。
他如今既是道門高品道士,也是清平會的丙等成員。
姚裴的話怎麽聽都像是在說他。
不過他又安慰自己,紫光教屬于罪不容赦的隐秘結社,性質極其惡劣,而清平會則屬于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隐秘結社,性質沒那麽嚴重。
齊玄素轉開了話題:“借用儒門的一句話,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他剛到萬象道宮就與我較勁,他到底是來處理隐秘結社的?還是來抖摟威風的?”
姚裴破天荒地沉默了。
顯然她很認可齊玄素的話語,可她的立場又讓她不想在齊玄素面前過多指責齊劍元,畢竟這也是一種家醜外揚。
齊玄素問道:“你說那個隐秘結社成員是高品道士,那麽此人應該在上宮才對,你怎麽去了下宮?”
姚裴不想透露太多細節:“不是一個人,是一夥人。另外,還需要一些證據來做最後的确認,畢竟是有背景的人,總要死個明白。”
齊玄素又問道:“你說這件事與星野湖有關……”
“這夥人之所以漏了馬腳,就是因爲他們打算對星野湖中的神力動手。”姚裴沒有隐瞞,“雖然這些神力對于道門來說不算什麽,但對于隐秘結社而言,還是極爲豐盛的,是一塊極大的肥肉。”
齊玄素神色一肅。
這幫邪教妖人竟然是來搶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齊玄素問道:“我能幫上忙嗎?”
姚裴沉吟了片刻:“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