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姚裴畢竟不是張月鹿,不像是要嬉鬧的樣子,倒像是真打算與齊玄素過上兩招。
齊玄素能怎麽辦呢,隻能假裝沒有看到。他可不想羊入虎口,他如今前途一片光明,佩慧劍、迎娶張月鹿都不再是遙不可及之事,沒興趣陪着表侄女冒險,也沒興趣讨好這位出身尊貴的表侄女。
姚裴見沒有唬住齊玄素,不由皺了皺眉頭,也不能真與齊玄素動手,隻得妥協道:“我可以送你一件靈物,不遜于你的那把橫刀。”
不愧是姚家出身的千金,果然豪富,随便出手就是頂尖的靈物,可比他和張月鹿闊氣多了。齊玄素談不上貧賤不能移,卻還是覺得小命要緊,問道:“你爲什麽要上去?爲什麽要我陪你一起上去?”
姚裴屈指一彈,設下一道禁制,然後回答道:“我要去三樓拿一件東西,這件東西需要兩個人拿。”
齊玄素又問道:“什麽東西?”
姚裴沒有猶豫,直接答道:“是六代大掌教留下的一件半仙物。”
齊玄素臉色微變:“該不會是六代大掌教用來封印蛟龍的半仙物吧?你打算放出那條蛟龍?”
姚裴眯了眯一雙秋水長眸,突然莞爾一笑。
眼波流轉,漣漪微微,如秋風乍起,吹皺一池秋水。
有人喜歡女子的手,有人喜歡女子的腳,尤其是後者,儒門的士大夫們對此近乎于病态,于是有了三寸金蓮。
齊玄素最是喜歡女子的眼眸。
在他看來,許多漂亮女子空有皮肉表象,哪怕是境界修爲高了以後,重新調整改變相貌,仍舊算不得美人。
因爲她們的眼神木讷,如同死水,了無生趣。
美人的眼睛是會說話的,若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就算相貌平常,也能增色許多。
張月鹿是丹鳳眸子,細而不小,黑白分明,黑睛内藏不外露,眼尾平滑略微上翹,幅度又恰到好處,顯出幾分淩厲和威儀。
若是上翹幅度過大,則成了吊眼,不能叫丹鳳眼,而應叫作上斜眼,卻是過猶不及,威儀變成了嚴厲,甚至是刻薄。
若是過于狹長,則成了狐狸眼,顧名思義,就如狐狸的眼睛一般,沒了淩厲和威儀,多了幾分陰狠和柔媚。
除此之外,若是眼睛太小,好似眯着,那也不算是丹鳳眼。
眼眸就如美人體型一般,多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
漂亮女子生就一雙鳳眼,就如畫龍點睛,有一些人若孤立看其眼睛,确是鳳眼,但其整體相貌不美,或是氣态俗愚,則其眼僅是形似而已,不足道也。隻有相貌出色又氣态不俗,才能使鳳眼大放異彩。
天然的丹鳳眸子并不多,好些女子喜歡通過眼妝僞裝成丹鳳眼的樣子,終究比不得天然去雕飾。
所以齊玄素極爲喜歡張月鹿的雙眼,眼波流轉,顧盼生輝,神韻自然,若是逼視,則神光照人,故而齊玄素常常與張月鹿對視,或是從側面凝視。
相較于張月鹿的丹鳳眸子,姚裴的雙眼同樣狹長,隻是眼角并不上翹,也不下垂,形如柳葉,天然就有幾分半含秋水的味道,隻是她平時總是沒有什麽精神的樣子,大半個瞳孔都被眼簾蓋住,所以才會被齊玄素腹诽是死魚眼。
姚裴以清醒的狀态眯眼望向齊玄素,縱然比不上在齊玄素心目中不可撼動的張月鹿,哪怕姚裴的相貌并不十分出彩,仍是别有一番風韻,此時更是堪稱驚豔。
齊玄素有了片刻的失神,隻覺得姚裴風華絕代,他不由自主地要陷入到那汪秋水眸子中溺死,可不知怎得,他又忽然想起張月鹿的丹鳳眸子,猛地驚醒過來,還是拒絕道:“不成。”
第一次在齊玄素面前展現笑臉的姚裴似是有些驚訝,又有些疑惑,緩緩問道:“若是張月鹿求你呢?”
齊玄素理所當然道:“我當然會勸她,若她果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倒貼錢也陪她上去,可惜你不是,那就對不住了。”
姚裴歎了口氣:“青霄道友還是有識人之明。”
其實她剛才用了點小手段,名爲“小迷魂亂神法”,顧名思義,有亂人心神之用,之所以加一個“小”字,是因爲此術主要是心理暗示,而非強制改變想法。較之普通的媚術之流,更爲高明,也更爲隐蔽。
姚裴本以爲在有心算無心之下已經是十拿九穩,卻沒想到還是失手了,這類法門有個缺陷,一是怕此心光明之人,二是怕至情至性之人,三是怕意志堅定如磐石之人。
在姚裴看來,齊玄素如何也不能與此三類人挂鈎,修爲又不如她,卻偏偏抵受住了,隻有一個解釋,大約是心有所念,所以姚裴才會有如此一問。
齊玄素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不悅道:“你暗算我?”
姚裴擡了擡下巴,答非所問:“一般情況下,一個道士一輩子隻有一次上宮進修的機會,除非在道宮任職,其餘時候進來,諸多不便。萬象道宮的石大真人年紀大了,一年到頭也不出門幾次,這次因爲甯真人的事情去了玉京,更是機會難得。我們能進到天水一心樓,是天賜良機。用俗話來說,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姚裴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也隻有孫合悟代掌萬象道宮的時候,他們才有機會來到這裏。
齊玄素道:“天水一心樓總會解封的。”
“等到解封的那一天,你我還有資格去三樓嗎?”姚裴反問道。
齊玄素默然。
這是事實,不過他可不想放出大妖,誰知道那大妖會不會先把他吃了?畢竟被關了這麽多年,好人也有怨氣。就算這大妖不吃他,隻是逃走,日後上面追責下來,他也擔待不起。更何況這件事還牽扯着孫合悟,他受這位老真人的恩惠,不能幹出恩将仇報的事情。
姚裴又從齊玄素臉上的表情推測出了齊玄素的心中所想,繼續說道:“據我所知,六代大掌教總共在此地留下了兩件半仙物,一件是封禁這條蛟龍的半仙物,我要拿走的是另外一件半仙物,這件半仙物沒有其他人知道,所以不會造成任何影響,神不知,鬼不覺。”
齊玄素疑惑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姚裴道:“地師告訴我的,夠了嗎?”
齊玄素沉默了片刻,道:“夠了。”
姚裴見齊玄素态度松動,再次擡高價錢:“一件寶物,我将我用的一件寶物送你。”
作爲一個沒見識過富貴更沒擁有過富貴的窮人,齊玄素的呼吸都有了片刻的粗重。
不過齊玄素還是沒有立刻答應下來,而是把目光轉向孫合悟,意思很明白,就算他們得了天賜良機,隻有一步之遙,孫老真人也是不會允許他們上去的,他們總不能硬闖上去。
姚裴沒有說話,解除了禁制,朝孫合悟走去。
此時孫合悟已經挑好了第二部書,又在借閱記錄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頭也不回道:“你們兩個小年輕在那裏嘀嘀咕咕說什麽呢?姚家丫頭,我倚老賣老地提醒你一句,那小子是有主的,張家丫頭親自送他來上宮,又拜托我這個老頭子關照一二,這關系能差了?人家兩個挺登對的,你可别動什麽歪心思,更别幹缺德的事情。”
孫合悟寫好借閱記錄,轉過身來,望向姚裴,繼續說道:“再者說了,齊小子也就中人之姿,又不是什麽仙人下凡,你也瞧不上他。若要跟張丫頭置氣争勝,也不必用搶男人的方式,說出去壞了名聲。”
幸好姚裴修煉“太上忘情經”,完全無動于衷,不羞也不惱,否則非要記恨上這一老一小不可。
反倒是齊玄素十分尴尬,又怕老真人的這話傳到張月鹿的耳朵中,那豈不是冤枉?
姚裴完全忽略了孫合悟的一大堆廢話,開口問道:“老真人,怎麽不去二樓?”
“姚家丫頭,你想去二樓?”孫合悟臉色一肅,連連搖頭,“那可不成,不成不成。”
姚裴也不着急,順勢問道:“爲什麽不能去二樓?”
孫合悟對于這個可以做自家孫女的小姑娘并沒有太多戒心,又把先前的解釋大概說了一遍。
姚裴耐心聽完,忽然望向被孫合悟挂在腰間的玉牌:“這是什麽?”
孫合悟露出幾分警惕之色:“這是掌宮大真人的腰牌。”
姚裴實在學不來小姑娘向爺爺撒嬌,隻能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委婉一些:“我能看看嗎?就在這裏。”
孫合悟猶豫了片刻,還是摘下腰間的玉牌遞給姚裴。
不能說孫合悟太大意,換成齊玄素都沒這待遇,不過姚裴不一樣,實實在在的名門閨秀,根子正,祖上是追随輔佐玄聖中興道門的大真人,背景深,地師是她的長輩,本人又是前途無量的天之驕女。
如她一般資質前程的女子,出身不如她,比如張月鹿。如她一般出身的大家千金,資質前程又不如她,如張玉月之流。這樣的女子當然會在各種地方受到各種優待,有各種方便,甚至比同樣出身的男子更容易得到長輩的寬容和喜愛。
姚裴接過玉牌,一寸寸地仔細摩挲,又前後翻看,持續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把玉牌還給了孫合悟。
“看完了?”孫合悟問道。
姚裴點了點頭:“掌宮的令牌果然不同,較之主事道士的腰牌強出太多。”
“這是自然。”孫合悟笑了一聲,沒有多想。
很快,孫合悟挑完了書,齊玄素和姚裴隻是在一樓大廳裝模作樣地四處看看,然後三人便離開了天水一心樓。
孫合悟叮囑兩人,不要将今天的事情說出去,得到兩人的保證後,心滿意足地回坤園去了。
姚裴則與齊玄素回了震園,直接去了她的居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