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仔細回想當時的心态,竟是阻止對手出刀,隻要把對手殺了,便不能出刀了。
自己要殺人,又要阻止殺人,這種心态,卻是有些微妙。
孫合悟并未修煉“魔刀”,可他博覽全書,頗有幾分一法通而諸法皆通的境界,對于“魔刀”也算是了解,說道:“玄聖當年身兼各家之長,可最後還是結合自身情況自創了‘南鬥二十八劍訣’,爲何?因爲别人創出功法,最适合别人,你去學别人之法,就要領悟别人的心态想法,哪裏比得上自創功法适合自己?隻是自創功法的門檻太高,大多數人隻能先學他人。”
“就拿這‘魔刀’來說,宋政是什麽心态想法?他不是殺人狂魔,也不以殺人爲樂,他是個志在天下的枭雄,甚至還建立了一個割據政權大周,所以對他而言,殺人隻是手段,并非目的,他要的是整個天下。不管他的本意如何,奪取天下的過程就是以殺止殺,所以‘魔刀’的第二重真意即是‘止戈’,也是對自身的控制,不至于徹底失控,不使自己變成個隻知道殺人的瘋子。”
“如何控制自身?”齊玄素又想到先前共鳴時的不由自主,毫無疑問,他并未能控制自身,現在還是能放不能收。
孫合悟道:“最正經的回答就是靠自身的感悟和意志,比如甯祖師就做到了。不過你既然如此問了,肯定是想問有無捷徑,最近我又查閱了許多典籍,在上官祖師所著的《洞真篇》中倒是有過部分記載,一種辦法就是修煉太平道的‘太平青領經’,萬法可學,萬法可用,隻是‘太平青領經’乃是大成之法中的玄門正道之法,需要經年累月的修煉才行。另一種辦法則是借助鬼仙傳承。”
齊玄素眼神一亮,問道:“如何借助鬼仙傳承?”
孫合悟反問道:“天人逍遙階段的方士是什麽境界?”
齊玄素本身具有鬼仙傳承,自然對方士有過相當的了解,回答道:“是化真境界,意味着法術可以脫虛入實,有了部分真實特質,不再被血氣克制,而且凝聚的念頭也可以念生毫芒,每個念頭擁有時刻自淨的玄妙,不受心魔幹擾,維持靈台清明,與武夫身神的見神不壞有異曲同工之妙,區别是一者在于神魂,一者在于體魄。”
孫合悟點頭道:“這就是了,暫且不說‘太陰十三劍’的心魔,畢竟那是重塑一個他我,已經不在念頭的範疇之内,可宋政的‘魔刀’沒有真正的心魔,更類似于服用妖獸内丹、龍血後産生的狂性。”
要知道,道門之所以煉丹,除了搭配藥性之外,也是爲了淨除各種材料中的雜質,如果直接服用,妖丹也好,龍血也罷,都會給人體帶來巨大變化,輕則生出豎瞳、龍角、鱗片等異狀,重則獸性壓過人性,殺人成性,瘋魔吃人。
方士的念生毫芒便可自行淨化這種狂性,隻是方士的體魄太過孱弱,虛不受補,抵受不住體魄異化,就算不怕狂性大發,也不能使用太多。武夫倒是體魄強橫,不怕龍角鱗片的異化,來多少吃多少,可又不能抵擋狂性,容易失控。
齊玄素問道:“若是以方士的念生毫芒清除狂性殺意,是否會削弱‘魔刀’的威力?”
孫合悟說道:“會也不會,全然看如何運用念生毫芒。”
“什麽意思?”齊玄素愈發疑惑。
孫合悟徐徐說道:“如何在夢中知道自己在做夢?如何在夢中擺脫束縛自如行動?關鍵是,如何明知身在夢中又不會從夢中醒來?方士的玉虛階段就是入夢境,神遊物外也是由做夢開始,這個‘夢’字可是大有文章,你不妨以夢中夢爲延伸,好好想想,如何既能消弭狂性,又能保留用刀的本能。至于更多,不是我所能傳授了,畢竟皇帝再怎麽尊貴,也不能讓别人替自己把飯吃了,飯還是要自己吃,不管多麽取巧的法子,都不能讓你一步功成,至多就是省力些。”
從頭至尾,孫合悟都沒問齊玄素這個還未曾跻身天人階段的散人爲何會對鬼仙傳承的取巧之法如此感興趣。
有些事情,心裏大概有個猜測就是,不必尋根究底,那就惹人厭了。
孫合悟不再多言,轉身離開此地。
齊玄素陷入到深思之中。
窺見感受了“魔刀”的第二重止戈真意,不等于領悟學會了此中真意。
想要真正把“魔刀”修成,還是需要他盡快跻身天人,并且補全“死之玄玉”,凝聚方士念頭。
至于以意志抵禦“魔刀”,兇險還在其次,關鍵是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人的意志也是不斷成長,主要靠後天磨砺。甯祖師可以自如駕馭,是因爲其坎坷經曆磨練了他的意志,僅就以他屠戮半數西域馬賊的舉動而言,齊玄素的那點江湖經曆就不值一提。往大了說,能登頂之人,哪個沒有特殊經曆,自然也都有過人之處。
齊玄素并不覺得自己能有甯祖師的意志。
那麽在此之前,他隻能在“魔刀”的第一重真意中打轉,也就是能放不能收的殺伐真意。如今齊玄素不敢說學成,隻能說初窺門徑。對于孫合悟而言,已經是師傅領進門,剩下的就是修行在個人,日後張月鹿問起,他也算是有個交代。
細細算下來,齊玄素練刀用了十天的時間,看似很短,可齊玄素幾乎是片刻不停,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真人親自指點,又有祖師留下的原文、注釋、真意、幻象,再加上齊玄素悟性上佳,本身就有接近天人的境界修爲做基礎,省去了原版“魔刀”的修煉法門,隻是學習其中的神通部分,如果這還無法入門,那就不必練了,早些放棄爲好。至于想要真正學成,不說達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最起碼爐火純青,那還要許多個年頭,非一朝一夕。
由此,齊玄素也定下了日後的目标,未來的三個月,繼續磨練“魔刀”的第一重真意,争取從初窺門徑到登堂入室。離開萬象道宮後,尋找神力補充“神之玄玉”的虧空,從而跻身天人。然後是想辦法補全方士傳承,凝聚念頭,通過方士傳承的念生毫芒來化解“魔刀”的狂性,從而進入第二重真意,使得“魔刀”小成,能夠收放自如。
既然短時間内無法更進一步,齊玄素便決定不再不分白天黑夜地窩在這裏,隻要每天花費兩個時辰過來練刀就是,其餘時間也該去參加些萬象道宮的課程,據說三月期滿的時候,每人還要像參加科舉那般寫一篇文章交上去,作爲這三個月的答卷。
齊玄素略微恢複精氣神後,收起“飛英”,離開了藏書樓。
洞天内不知春來秋去,也不知白日黑夜,齊玄素出來後才發現一輪明月高懸,繁星滿天,竟然是半夜時分。
整個萬象道宮一片黑暗靜谧,唯有明堂仍舊燈火通明。
齊玄素站在藏書樓的大門口,忍不住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感歎道:“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
就在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嗓音響起:“這位道友,這麽晚才從藏書樓出來,這是在挑燈夜讀?”
齊玄素扭頭望去,就見一個身着普通道袍的年輕男子當空飄落,一臉的玩世不恭,讓他想起了在金陵府遇到的司徒星亂,沒來由生出幾分厭惡,厭惡又不由自主地化作了幾分殺機。
此人似乎察覺到了齊玄素的情緒,沒有上前,隻是遠遠站着。
齊玄素深吸了一口氣,平複這段時間因爲修煉“魔刀”而有些泛濫的殺心,盡量語氣平和道:“未請教,道友是?”
雖然此人衣着樸素,看似普通,但他臉上藏不住的玩世不恭出賣了他,恐怕不是什麽善茬。畢竟齊玄素多年的江湖閱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不過他也不會把眼前之人當作李長歌,根據孫合悟所言,李長歌在道門三大年輕才俊中年齡最小,比張月鹿還小一歲,而眼前之人則比齊玄素還要大上幾歲。
“無名小卒,不值一提,陳龍圖,龍鳳的龍,宏圖的圖。”來人貌似謙卑道。
齊玄素仔細回憶了一下,無奈他在道門的時間實在不長,并未聽說過這個名字,不過還是客氣道:“陳道友也是來上宮進修的?”
陳龍圖點了點頭,說道:“正是,那日在乾園,齊道友坐在前面,想來是沒注意到我。”
齊玄素聽到“齊道友”三字,越發肯定來者不善,道:“如此說來,陳道友是早就知道我了,這是在特意等我嗎?不知陳道友有何貴幹?”
陳龍圖沒有否認,緩緩問道:“我聽說齊道友與天罡堂的張副堂主關系不錯?不曾攀龍,卻是附鳳。”
齊玄素不怒反笑,露出一口在夜色中顯得白森森的牙齒:“我與張副堂主的關系如何,與陳道友有關系嗎?”
陳龍圖淡笑道:“沒什麽關系,隻是久聞張副堂主的大名,早就想與她較量一番,可惜一直沒什麽機會……”
齊玄素直接打斷道:“張副堂主已經跻身天人,你不是對手。”
陳龍圖被齊玄素用話一堵,臉上頓時流露出幾分不悅之色:“既然張副堂主不在,就由齊道友代張副堂主賜教一二,行不行啊?”
齊玄素道:“當然可以,隻是萬象道宮禁止私鬥……”
陳龍圖也直接打斷道:“去巽園,那裏可以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