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白鶴都是道門精心培育的異種,不僅無懼玉虛峰上的嚴寒天氣,而且也不怕凜冽罡風,可以在昆侖之巅飛行自如,專門用于各種節日慶典。
巍巍昆侖,終年積雪。唯有玉京城中卻是四季如春,仿若青帝居處。
這等陣法,理論上并不算難,三教中任何一家都能做到。關鍵在于籠罩偌大一座玉京城,而且陣法時刻開啓,終年不休,這便是花費實實在在的太平錢了。在許多時候,财力等同于實力,實力等同于地位。毫無疑問,這是道門在向世人彰顯自己的天下共主地位。
初次來到玉京之人,無不要震撼于天上白玉京的宏偉。
今天是三教大會論道演武正式開始的日子。
其實儒門之人和佛門之人早在昨天就已經到了,下榻于上八坊的洞靈坊中,待到今日,紫府開啓,這才前往位于紫府的玉虛宮。
玉虛峰,玉虛宮,兩者隻有一字之差,許多人便誤以爲玉虛宮乃是玉京的核心所在,其實不然。
這就好比俗稱“金銮殿”的帝京奉天殿,許多人以爲奉天殿是用于上朝的,其實奉天殿是用以各種典禮的場所,如皇帝登基、皇帝大婚、冊封皇後、元旦等等。
真正的核心決策場所在于天清宮,這裏是皇帝的寝宮兼書房所在,得名自太上道祖五千言:“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甯,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二以爲天下貞。”
皇帝号稱天子,帝王之位極尊,謂之唯一,就是天之唯一的意思,清氣上升謂之天,濁氣下降謂之地,是故天得一以清,爲表示帝王是天地間唯一的、最尊貴的,他的居所故名爲天清宮。
除此之外,又有地甯宮、神靈宮、谷盈宮、萬生宮、天貞宮等等。
同理,玉虛宮與玉虛峰同名,是爲玉京規模最大的宮殿,不過也是用于各種典禮的場所,除了曆屆論道演武之會在此地舉行之外,就任大掌教、上元節、中元節、下元節的慶典也都在此地舉行,平常的時候基本不用。
至于玉京真正的核心,還是在于紫霄宮和金阙。若是遇到五代大掌教這般作風強勢的大掌教,那麽紫霄宮就是最爲核心所在。若是遇到六代大掌教這般暗弱的大掌教,那麽金阙就是最爲核心所在,總之都與玉虛宮無關。
慈航真人帶領着一衆弟子自天罡堂去往玉虛宮,一路上引得好些人側目。
除了慈航真人地位尊崇的緣故,還有一點原因,那就是慈航一脈向來以女子爲尊,少有男子,就算偶有幾個男子,也大多是邊緣人物,這一行人皆是女子,自然成了一道靓麗風景。不少道門弟子都想着,若能娶到其中一位,便是得天之幸。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慈航一脈從來也不禁女子婚嫁,但想要娶到其中弟子卻并非易事,尤其是其中的傑出弟子,所嫁之人皆非等閑之輩。比如道門中興以來的第一代慈航真人,便嫁給了大玄的高祖皇帝,成爲正宮皇後,是爲太宗皇帝的生母,也是玄聖夫人的繼母。而第二代慈航真人則嫁給了正一道唯一的異姓天師顔飛卿,還有一代慈航真人做了掌教夫人。本代慈航真人未曾嫁人,可她本人就是有望大掌教的人選之一。
尋常道門弟子自然是望而卻步,根本不敢付諸于行,免得自讨沒趣。
當然也有那不知深淺的愣頭青,比如正在萬象道宮上宮進修的齊玄素,他就不知道這些說法,還真就一頭撞上去了,至于最後是碰壁而歸,還是僥幸抱得美人歸,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慈航真人這道門檻未必就比澹台瓊低了,甚至更高,隻是慈航真人不會把這道門檻設在明處,更不會直接幹預,她總是喜歡給年輕人一些機會。
隻見慈航真人身後的一行女子雙手交疊于身前,不舉足曳踵,衣之齊如水之流,疾趨則欲發而手足毋移,儀态端莊,無一處不契合《禮記》中的規矩。
意思是就是,小步而快走,不明顯擡起腳,衣裙下擺像流水一樣在動卻又不是很明顯,走得再快而手肘也不動分毫,腳步是平直的。
美則美矣,就是難免累人。
不過在這裏面有一個十分顯眼的異類,大袖飄飄,雙臂下垂,随着行走而自如擺動,就突出一個自然,平時怎麽走路,現在也是怎麽走路,似乎是不屑于遵守這些繁文缛節。
打個不甚恰當的比方,就像一群天鵝之中混入了一隻蒼鷹,不能說蒼鷹難看,甚至比天鵝們更英武,就是怎麽看怎麽别扭。
有些儒門、佛門之人見此情景,不由好奇,便問負責引路的道門弟子此女是何身份。道門弟子則是見怪不怪,告知外來客人,這位就是我們道門中最年輕的副堂主、最年輕的三品幽逸道士張月鹿,如今的天罡堂小掌堂。
儒門、佛門之人這才恍然,原來是這位。
他們也算是久聞大名了,幾次道門大案,這位都參與其中,顯然是個手腕淩厲的人物,有本事的人都有傲氣,特立獨行也在情理之中。
其實張月鹿并非故意特立獨行,雖然她名義上屬于慈航一脈的弟子,但小時候一直都在雲錦山生活,那時候的慈航真人還是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因爲各種事務經常前往大真人府,順帶教導張月鹿修煉“慈航普度劍典”,所以張月鹿甚至沒去過普陀島和江南道府。
待到張月鹿稍微年長之後,直接去了玉京,也許是有人不懷好意地故意安排,也許是陰差陽錯,她竟是去了太平道掌握的北辰堂中,慈航一脈的規矩沒學多少,李家人的手段倒是學了不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張月鹿在有些方面倒像是一位李家的女子,畢竟李家不全是不擇手段之人,玄聖也是出身李家。
事實上,慈航真人最初選擇收張月鹿爲徒,并非是視作衣缽傳人,更多是一種類似于“聯姻”的行爲,同爲正一道陣營,她收張家子弟爲徒,以此加深雙方的聯系。
可沒想到後來張月鹿的表現遠超旁人,得了地師的青眼。
若是以前的時候,地師親自提拔一個其他派系的年輕弟子,難免要讓人覺得地師别有用心,被提拔的年輕弟子的立場也變得可疑起來。
可如今正一道和全真道聯手乃是大勢所趨,地師的推波助瀾就顯得順理成章,張月鹿的身份陡然特殊起來,她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張家子弟,而是正一道和全真道合作的标杆,是個象征了,隻要正一道和全真道的聯盟一日不曾破裂,那麽張月鹿的特殊地位就一日不可動搖。
慈航真人本就十分喜歡這個弟子,改變主意,順水推舟地将其推到衣缽傳人的位置上,如此一來,倒逼張家那邊也開始考慮,是否要讓一個小宗出身的女子執掌門戶。
正因爲慈航真人最開始并沒有把張月鹿當作傳人,所以張月鹿從始至終就沒經曆過慈航一脈的集體生活,根本不像一個慈航一脈的弟子。
張月鹿沒有其他師姐妹的類似經曆,自然與衆多師姐妹格格不入。這也是她去拜訪白英瓊時,兩人客套居多的原因所在——實在不熟。
不過慈航真人從不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上與張月鹿計較,隻是順其自然。
如果能成爲副掌教或者大掌教,别說走,就是飛,那也不是問題。
說句不正确卻又現實的話,規矩隻爲常人而設。
慈航真人目視前方,對落後自己一個身位的張月鹿說道:“雖說曆屆三教大會大多是由我道門取勝,但不意味着儒門和佛門就甘心做我道門的陪襯。他們不是道門的對手,便想在這種事情上勝過道門。”
慈航真人略微停頓,又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次論道,你要小心另外兩家借機攻擊我們道門的體制,畢竟大掌教之位空懸已久,三道相争日漸激烈,這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情,根本沒辦法回避。若是在此等關節有所差池,被他們抓住了痛腳,不免又有人要說,道門要步當年儒門後塵雲雲。”
張月鹿皺眉不語。當年儒門自心學聖人離世之後,就再無能夠整合整個儒門的魁首人物,大祭酒、大宗師們各自爲政,這才給了道門興起的難得機遇。如今道門的大掌教之位空懸已久,不管具體原因如何,從表象來看,卻是與當年儒門群龍無首的狀态頗爲相似。若是有人拿這一點說事,道門可以反駁,卻不會有很好的效果。而最好的反駁就是盡快推舉出一位新的大掌教,再次凝聚道門人心。
說話之間,玉虛宮已經是遙遙在望。
除了慈航真人之外,東華真人、清微真人以及剛剛執掌祠祭堂的甯淩閣也都會出席這次三教大會,隻是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和諸位平章大真人未曾露面,把舞台讓給了“年輕人”。